數學課程綱要

德國導入函數的教材

本文分享曾仲祐的碩士學位論文。

我請曾仲祐做這一份碩士班研究的目的,是帶我探究德國教科書的「函數」課程發展脈絡。我們依據的是德國(巴伐利亞邦)的數學課程綱要以及具有經典地位的 Lambacher Schweizer 數學教科書。為了接近數學教育社群的學位論文範式,我必須讓仲祐做一些量化分析與臺德比較,但我真正關切的點,僅是德國教科書發展函數課題的方式。

我們設定的研究範圍是從函數觀念的導入開始,一直到線型函數的正式教學,所以不含二次函數的正式教學單元。恰好臺德都將二次函數的正式課程安排在 9 年級,所以我們就只觀察到 8 年級的課本。至於要從哪一年級開始觀察,則費了些思量:德國可以從 5 年級開始觀察,因為他們在 5 年級引入了坐標平面;但是我們後來決定從 6 年級開始。

想要直接看論文重點的讀者,可跳到下一節「概說」。

本事

仲祐通過教師檢定考試之後,先去實習,但他在實習後應邀擔任代課教師,不料就這樣投入全職教師的生涯了。我本已經不指望他回來完成學業,卻很驚喜地看見他提出論文。在全職的教師工作壓力下寫作學位論文,是很不容易的。因為這個緣故,我對仲祐答辯之前的碩論初稿,要求並不太高,也特別感謝清華大學數理教育研究所林勇吉教授、中央大學學習與教學研究所暨師資培育中心許宏儒主任,願意接受我的妥協,仍然撥冗前來鼓勵與指教。

雖然論文初稿有點鬆散,但是我與仲祐在口試後用五星期做了六回合的修訂,不但完全回應了兩位口試委員的指教 (如下),而且補齊了我發現的多處邏輯缺口,最後完稿的碩論品質相當好。雖然在數學教育學術論文的規準上 — 例如文獻探討與研究方法 — 內容仍顯薄弱,但是在我設定的目標上:為改進臺灣函數課程的實踐而找尋線索,已經滿意。口委們的主要意見如下(寫的是我所理解的意見,不一定是兩位口委的原文,如果有誤是筆者的責任)。

而我希望仲祐補充描述得更清楚的,則是以下三大點,反應在論文的多處。

概說

讀者可以直接進入實質內容:第四章與第五章(第 37–96 頁)。但也不妨看一些背景。仲祐自述的個人研究動機,寫在第 1 頁第二段,蠻值得看看。需要知道德國學制的讀者,可以看第 3 頁的兩段簡介。關於我們選的這套德國教科書(LS 版),可以看第 1 頁第三段簡介。關於德國數學課綱、函數單元課綱,可以看第二章第一節(頁 7–12)簡介,以及第 23 頁的表 3-2。如果需要知道題目(課文中的教學例)各分類(如下)的定義與舉例,可以看第 30–33 頁。

讀者請慢用,以下是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幾個發現或省思。

頁數
臺德的課綱差異那麼大 — 德國用 6–8 三年段慢慢發展函數主題,臺灣集中在 8 年級 — 做課本頁數的比較 — 德國 8 年級一冊 158 頁,臺灣 8 年級二冊共 422 頁 — 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但是,我卻從中獲得一項省思:德國真的是在各方面節約資源,愛護地球;反觀臺灣數學課本的鋪張浪費,甚至比美國還嚴重。這些省思寫在另外兩篇網頁:〈德國 6 至 8 年級函數教學例〉和〈美國 6、7 年級比例教學例與練習題〉。
題數
因為時間限制,我做了妥協,沒讓仲祐統計習題數量。但是就教學例來看,德國課本裡的例題數量略低於臺灣,習題數量應該也差不多。相較於美國,臺德課本提供的題目應該都算是少的 — 臺灣 8 年級一個函數單元 53 題,德國 8 年級三個函數單元共 47 題。可是,在臺灣上學的人都知道:我們有很多課外題。課外習題讓臺灣學生增加了很多練習的機會。不知道德國有沒有這種情形?如果沒有,也就是如果德國學生真的只做課本提供的少量題目,那麼他們在 PISA 評量中的表現,應該算是非常優秀吧?
螺旋
我產生一個新的觀點:我們強調德國課程「螺旋」,或許是因為我們太習慣把數學主題切成一塊一塊的,而且先入為主地認為:比方說「數線」這一塊,要教的內容是固定的那些,而「坐標平面」是另一塊,也有固定該教的內容。因此,從我們的觀點看去,德國把課程「切割」得零零落落,分散在好幾個年級。可是,德國人可能本來就不這樣看數學。他們可能把數學看成一個整體,將這個整體搭配學生的認知發展,讓它們(內容與認知)相輔相成地「自然」開展,編成課程。仲祐多次使用「自然」形容他觀察到的課程螺旋狀況(他也經常用「伏筆」來類比),我認為他形容得很好。這種「自然」的感覺,使我反省,或許他們並不特別認為自己的課程是「螺旋」的,而是「自然」的。怎麼「自然」呢?以下是個最好的例子。
五年級的直角坐標
五年級怎麼可以教直角坐標呢?因為五年級要教統計圖:長條圖與折線圖。為了讀圖與製圖,自然就出現了直角坐標的概念。但是這時候還沒有負數,統計圖通常沒有負數,這有什麼關係呢?第一象限的坐標難道就不是坐標嗎?第一象限坐標的觀念,當然可以類比到其他三個象限。德國課本把統計圖一魚兩吃,自然引進了坐標概念。半年之後,德國課本引進負數,把數線從半條線擴展成整條線,而第一象限就跟著自然擴展成坐標平面了。但是德國小心拿捏五年級的負數內容,並沒有複雜的混合計算,也沒有絕對值。想想,負數一定會隨著課程發展而一再出現,以後有的是熟練負數計算的機會,何必要求學生急於一時地熟練呢?
非線型函數
臺灣也「敢」在介紹函數之初,就介紹非線型函數,讓學生明白函數不只有直線這一種。但是,臺灣只「敢」在概念層次介紹非線型函數,德國卻「自然地」讓學生操作。此外,因為德國使用科技工具,所以自然地引進非直線的函數圖形,包括二次函數。關於這一點,可能是被臺灣課綱「害」的:在臺灣,如果 8 年級出現二次函數圖形,就是超綱,不可以。在德國,反正學生已經學過平方,也認得 \(x^2\) 這樣的式子,課本利用繪圖軟體展演一下 \(y=x^2\) 的圖形,似乎很「自然」。
概念理解
臺灣的「概念理解」教學例佔比相當高,顯示我國重視「定義」,我們很在乎邏輯的嚴謹,要求學生釐清什麼是什麼,什麼不是什麼?但是「邏輯」似乎不是這樣訓練的,或者說這樣的數學概念訓練,對於邏輯思維的培育效益不大。我個人贊成「重視定義」的數學教學理念,但是實踐此理念的方法,可能還有得商榷。反觀德國 — 其實美國做得更徹底 — 在初學階段,比較重視學生能用數學「做」什麼?而沒那麼重視學生知道數學「是」什麼?難道我們因此認為德國不重視邏輯,或者德國人邏輯不好嗎?好像不能這麼推論。這讓我想到孫中山的「知難行易」主張。
函數的 I/O 模型
這是林勇吉口試委員提醒我們注意的。函數的概念心像之一,是所謂的「I/O 模型」:即函數是一個把輸入 (Input) 加工成為輸出 (Output) 的機器。臺灣課本有畫出 I/O 模型的機器示意圖,德國沒有;但德國使用具體的映射符號 (map-to notation) 表達函數,臺灣沒有。例如 \(f: x\mapsto 0.5x^2+1\) 表達一部 I/O 機器,把輸入自乘、取半再加一之後輸出;而這個函數的名字叫做 \(f\)。我認為映射符號不但是接軌國際(與高等數學)所需的符號,也有助於溝通,讓教師多一種表達方式,於是多一個說明函數概念的機會。
常數函數
德國用(例如)\(x\mapsto1\) 表達常數函數,也教導學生它的圖形是水平線。使用這組符號,無法畫出鉛直線。但是,德國在介紹直角坐標的時候,早就約定在直角坐標上 \(x=1\) 是一條鉛直線,相對地 \(y=2\) 是一條水平線,所以鉛直與水平線並不是在「二元一次方程式」或者「函數圖形」的脈絡之下產生的特例,而是伴隨著直角坐標一起發生的觀念(就好像在數線上,約定 \(x=1\) 就是一個點)。
斜率三角形
我很驕傲地發現:我自己也發明了這種教法:從直線上一點,畫出水平位移為 1,鉛直位移為 \(m\) 的直角三角形。當直線遞增,斜率三角形在直線下方;當直線遞減,斜率三角形在直線上方。斜率三角形的概念心像,將來可以變成 \(\Delta x\) 和 \(\Delta y\),再變成 \(dx\) 和 \(dy\),一脈發展微分概念。
正比與線型函數
德國把比例和正比拆開來看待 — 美國也是 — 正比是兩量關係,先以代數、表格的方式呈現,然後變成函數關係的前置經驗,然後變成線型函數的典型例。
直線方程式與線型函數
德國在線型函數之後才介紹直線方程式,而他們把方程式 \(ax+by=c\) 轉換成一次函數來說明它的圖形是一條直線,並且用已經學過的兩點式或者點斜式來繪圖。我國的數學思維習慣,馬上就會擔心:如果 \(b=0\) 怎麼辦?德國課本壓根不理會這個邏輯漏洞,隻字不提。

如果想要獲得延伸閱讀的建議,可以看看第二章第三節(頁 14–17),特別推薦楊德清指導陳豐詣的臺德二次函數比較,恰好可補仲祐這份研究的懸缺;讀者可以從博碩士論文加值網下載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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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July 25,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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