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逆走出磐石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97 年 9 月 7 日,駱駝登山會在南華山舉辦會師活動。 刷子、小項、兆豪和我選擇了「南線」:從奧萬大走到南華山。 而敬恆與 Frank 想要順便沿能高越嶺路下花蓮, 刷子和我跟他們約好了,會師後一起從東部下山; 也就是說,我們把會師的「東線」也走完了。

2008/09/02

感謝蕭邦專程開車送我們到登山口, 也感謝兆豪借出一輛寬敞舒適、性能優異的 Lexus 休旅車。 5:30 從新竹出發,中途在埔里麥當勞用早餐。 9:40 抵達奧萬大森林遊樂區,費了些口舌才准我們只付一輛車和一個人的通行費。 入門之後,車子沒有走左上方往住宿與遊客中心的路, 選擇右下方,盡量開到「限公務車」的道路盡頭。 下車整裝,攝影留念之後,10:05 跨過倒槍刺路障, 沿著「限公務車」的道路往「松林教室」或「楓林區」的方向走。

途中經過寬敞又漂亮的飲食販賣部,接著是一處損毀的水壩,有便道可繞過。 其實,兩個星期之後,這個水壩就在一個秋颱之後全部被土石流掩埋, 而整個遊樂區就因為嚴重損毀而全面封閉了,那個新建的漂亮餐飲部可能也毀了; 我們應該是最後的一批遊客吧。

到了松林教室才發現往下到吊橋的階梯被封閉了, 難怪在大門口時,管理員非常不解地認為沒有路可以登山。 而我拿入山證給他看,證明警政署明明准許我們走這條路,他才放我們進來。 可能他們從來沒見過倒過來走這條線的隊伍吧。

我們當然是知法犯法地跨越了封鎖線,拾級而下。 我本來擔心著,階梯只有做到吊橋的高度,如果吊橋斷了, 該怎樣下去溪底呢?我記得溪谷的邊壁是很陡峭的。 結果,看到溪床之後,一邊覺得好笑,一邊感到震驚。 好笑的是,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震驚的是,現在的溪床把整座吊橋埋沒了,只剩下右岸的橋墩, 露出最頂上的一公尺而已。 所以,階梯根本還沒走到底,就已經到了溪床。 我上次走在吊橋上的時候,橋面距離溪底至少有 20 公尺高, 而兩岸寬度至少有 80 公尺。這麼大的一個溪谷,居然如此填滿了土石。 山裡面究竟流出來了多少的土石啊? 沒有親眼見到,並且前後經歷過,怎能想像台灣的土石災難能夠誇張到這種地步?

河床墊高了,幸好溪水也被分散成許多股,因此水流都不算強, 但還是需要脫下鞋襪,才能涉渡。 對岸的橋墩已經不見了,稍微找尋一下,接上松林區的步道。 11:02 全部渡溪完畢,坐石階上休息,晾乾腳。

11:17 穿好鞋,沿著石階和木梯往上走。 11:20 路經過涼亭。最後一段樓梯不要跟,上面是觀景台, 應沿右側稜邊的小徑上坡,這段路已經長滿植被,如果不是曾經走過, 恐怕很容易錯過。 這條園區內的小徑,走到底就是「遊客止步」的告示牌, 就是把「SIGN」寫成了「SING」的那個牌子,並沒有修改。 11:36 到此,就地午餐。

12:06 下起雨來,我們都還沒有意識到, 即將走入悲慘的世界,居然還開心地拍攝合照。 小項至此沒有使用腰帶,他說『背包太輕了,不知道怎樣綁腰帶。』 或許這是他笑得很開心的原因。

12:16 出發,雨下下停停,我也只好將雨衣穿穿脫脫。 後來有人打傘,有人給他淋,這個下午並沒有持續下雨, 而且海拔尚低,還沒有失溫的危險。

13:06 經過松風嶺不停,13:44 在第一個越稜點休息,13:55 繼續走。 15:00 抵達第二越稜點,這裡寬敞好休息。 15:25 上路,先陡下再陡上,到達對著大河灣的崩壁。 16:20 似乎下完了,休息。

16:30 再出發,之後的路大約維持在河床邊的等高線上, 不久便橫渡第一個溪流。 17:00 抵達第二個溪流,易下難上。 17:25 抵達第三溪流,過了之後 17:28 就到工寮。 狀況尚可,把帳篷鋪在木板上就有床了,不必紮營。 鋪床之後大家回到溪床洗澡,才發現已經被螞蝗攻擊了; 我還以為只有東部才有螞蝗呢! 從丹大回來,看到螞蝗已經沒有反應了。

因為水源和時間都充裕,晚餐認真煮了牛肉麵。 刷子教大家太極健身操。 透空的工寮之外,居然還有幾點星光。 工寮入口處雖矮,需要彎腰低頭鑽進來,但是內部卻頗寬敞。 而且,居然沒有蟲子。

2008/09/03

第二天 6:07 出發。 6:25 抵達下切點,在芒草中陡降到溪床, 然後要下兩段砂石鬆坡,幾乎不能踩,所幸不高, 最後是空著手,連滾帶跳地下了去,背包用傳的。 6:42 到溪床,休息。

7:00 出發。在寬大的溪床上,沿右岸逆流而上。 7:30 來到大岩壁前,必須過河。河水既深又急,本來應該很不容易渡過, 但是「天作之合」橫了一根樹幹在兩岸之間,形成一條細細圓圓的獨木橋。 刷子試著走「平衡木」過去,但是橋下的水流實在湍急,讓人緊張, 所以放棄了「走」過去的願望,改以「阿魯巴」方式騎過橋去。 四人依序如此過了河,嬉戲一陣,耽誤了一些時間。 8:40 到達匯流口,但是地貌改變太多, 我不願貿然過河,拿出 GPS 定位。 這才發現,我剛從 Garmin 修回來的 GPS, 居然還是壞的。為了搞定 GPS 而浪費了太多時間, 最後還是決定在此過河,進入支流。

此匯流口的水很清澈,但是仍然又急又深,脫鞋襪是顯然需要的。 看見小項被淹到胯骨之後,我跟刷子決定連褲子都脫了, 誰叫這是個「純陽隊伍」嘛。

渡河之後,其實也沒有路跡,在支流和沙洲之間自己想辦法溯流而上。 溪谷已經非常破碎,以前住過或看見過的營地,全部不見了。 原來的上切點整個崩掉了,變成絕對無法攀爬的垂崖。 在舊上切點之前 50 公尺的左岸,就有往上切的新山徑, 帶到舊上切點之前,還是有頂部的岩壁需要翻上去。

看到那塊綁了三條傘帶,而且有點懸凸的岩壁,真教人心驚膽顫。 架設的傘帶顯然只為下來,不為上去。 我在下方完全踏不到腳點,他們看得驚聳,勸我退下來,先放下背包再說。 小項卸了背包跟我換手再試,結論是必須純靠臂力引體向上。 他就這麼做了。一口氣還上不去,需要用兩條大腿夾住懸出的岩壁一個剎那, 以備第二口氣的引體向上;比較起來,剛才的「阿魯巴」過橋姿勢,其實還蠻優雅的。

四人如此陸續爬了上去,真的是「爬」呀,背包也是接力傳上去的。 9:10 到齊,驚魂甫定,理當休息。

9:33 繼續走。 才剛走,就被一棵大倒木擋住去路。 我們雖然都知道原則上要繞到對面去,卻猜錯了方向, 往右邊繞去陷入難以自拔的複雜地形與植被之內, 退回來改繞左邊就順了(下山的人應該不會選錯邊,因為那頭有綁路標)。 這樣又浪費了時間。 其實,從獨木橋開始,我們就耽誤了太多時間。 我估計至少虛耗了 50 分鐘,導致今天趕不到預定紮營點。

之後連續陡上,10:45 休息。 11:15 繼續,天色轉壞。12:15 正式開始下雨,暫停穿雨衣。 沒多久聽到水聲,在非常泥濘的陡降中,還要穿越一大叢的咬人貓。 所以,當 13:25 到了水邊,當然不肯再走。 今天本來預期頗輕鬆,所以安排的午餐是馬可麵包配酸辣蛋花湯。

14:05 上路。14:20 就到了獵寮舊址營地。 地還是寬敞平坦,也仍然頗潮濕,尤其當時正下著雨。 腳不停留地穿越它,之後渡溪兩次,都因為水太大而脫了鞋襪, 如此折騰不少時間。 17:00,在陡降途中看到一小塊有人升過火平地,可紮兩頂二人帳。 再往前不久即到溪邊,但此時決定折返紮營。 17:20 完成營地建設,大夥帶了水袋和盥洗用具下去溪邊休閒一下。

2008/09/04

第三天 5:10 起床,但是混到天將亮才出帳舉炊。 今天路程較短,安排了沾蜂蜜的美式煎餅和咖啡當作早餐。 7:00 才慢慢吃完,又愜意地收拾了營地,7:40 才提著鞋子出發; 因為立即就要渡溪到右岸,我們是過溪之後才穿鞋的。

8:00 像是正式出發似的,在右岸鑽鑽爬爬。 8:40 看到一條階梯懸瀑,本來只要休息一下, 因為欣賞溪谷東側被樹林篩進的陽光,流連忘走,停了 20 分鐘。

之後繼續走在右岸,鑽進密林之中。 鑽出來到了水邊之後,雖然左邊有路標, 但應該是掛給下山的人看的,此處應該第四度過溪到左岸。 上去之後立即有一塊平地,其實這裡是沿溪路途中最好的營地。 路徑應該是穿過此平地沿溪邊繼續往上。

不久之後,對岸明顯靠近,溪谷變得很窄,預告溯溪的路途即將結束。 9:40 最後一次渡溪,到了右岸,抵達上切點前的最後營地。 此營地的地形有所改變,變得比以前更斜更窄, 大家都說還不如昨晚我們臨時紮營的地點。 在此煮水吃起刷子家自製的麵茶,後來又欲罷不能地喝了咖啡。 如今回想起來,是不是就因為這樣太囂張了,招來之後的天譴?

10:35 吃完早點,背上了午餐水,正式開始上坡。 11:25 在箭竹林中休息,11:40 出發,遇上最滑最陡的一段泥巴路, 扯著兩旁的箭竹而上。之後就只是緩升了。 12:11 從一棵巨木的樹洞旁走過。12:35 再休息。

12:45 再走,13:05 上稜線,13:13 抵達三岔路口,右轉馬上就到了營地。 我準備午餐時,大家曬裝備,小項和兆豪的相機都起霧了,需要拆下鏡頭曬乾。 正開心地在陽光下吃午餐烤乾自己,殊不知馬上又要變天了。

14:50 收拾好裝備,起登安東軍山。 離開時還曬著太陽,幸好我堅持大家把裝備全部收拾起來, 並且套上背包罩 (其實這也只是標準程序)。 只不過走了 20 分鐘,濃霧就攏了上來,豆粒大的雨滴急速降下, 讓人絲毫沒有懷疑的餘地:穿雨衣雨褲。 此後全在雨裡,沒有做紀錄。 反正行進時間都比正常稍慢一點。 到了山頂已經很冷,抖擻著拍了登頂照。

回到營地,並不想休息,收好背包就往北去了。 17:15 抵達屯鹿妹池,本來就有一段沼澤地,此時每一步都深陷進去, 大家勉力找到一顆顆小塊的草地,盡量一顆接著一顆地跳躍, 小項忽然說了一句冷笑話:『我們在練梅花樁啊』。 17:30 抵達屯鹿池,我也拿出雨傘,居然此行四人就有三把傘。 打傘紮營,身體冷得發抖,所以搭好了先躲雨再說。 本來以為傍晚雨勢將歇,所以坐在帳篷裡發呆等雨停。 不料它一直下到 19:30。

因為煮晚餐時天已經暗了,我數度撐著傘打開背包取糧食, 這是我第一次忘了在睡覺前捆緊背包,居然就出了狀況。 我在東郡大山營地的時候,就說水鹿數量已經太多了,遲早要危害人類的活動。 在屯鹿池,它就發生了。 還不是近距離守在旁邊陪你上廁所的這種問題, 而是夜裡「攻擊」我們的背包。 水鹿也進化了,知道要來翻人的背包。 或許肩帶和背板有汗漬可供攝取鹽分吧,也可能他們以前嘗過「鹹頭」, 反正它們在夜裡大舉出擊,將我們的背包又拉又扯, 從帳篷裡吆喝也只有暫時的效果。

2008/09/05

第四天早上起來,發現只有我的背包沒有鎖緊,水鹿「成功」了。 它們把我的背包拖行五公尺,可能上下翻轉了很多遍, 摔破了兩粒蛋(在蛋夾裡),封裝的食物散佈滿地,而且都有動物的口水味道。 一整袋六個饅頭,被吃個精光,還把塑膠袋留給我收拾。 我們也顧不得衛生了,兆豪幫我把沾滿泥漿和口水的裝備一一拿去屯鹿池裡清洗。 那些饅頭是今天的早餐,於是只好改吃刷子的私糧:麵茶。 只能說,幸好,水鹿(目前還是)草食性動物。

今天應該要提早出門的,因為水鹿之災而拖延到 7:25 才出發。 回首屯鹿池,還是非常美。 看見幾隻水鹿配合演出池邊美景,又覺得實在很難跟它們生氣。 跨過屯鹿池望出去,忽然,我認出了東郡山彙;畢竟要走過才會認得。

之後鑽進非常密的箭竹,明明在箭竹海之上就是藍天, 我們卻彷彿鑽進一場從腳底往上噴射的大豪雨, 箭竹夾著水珠從四面八方擠上來,似乎是加了壓的雨水,強力灌送。 當我們在 8:35 鑽出來,抵達萬里池上方的平台營地時, 全部的人,不管穿的是多少錢的雨衣雨褲,都一樣全身濕透了。 我是說全身:從頭頂到腳趾頭,無一倖免。 此時還有太陽,大家試著曬裝備,但是濕氣太重效果不彰。

8:55 繼續走,9:45 來到萬里池邊。 這次本來想試試看向西的高繞路, 不過還是懶得嘗試,仍然是沿著箭竹外緣的沼澤走, 繼續練「梅花樁」步法。10:05 陸續到達北岸。 我在這裡犯了一個錯誤,應該要大家吃早點補充能量的,卻認為白石山不遠而作罷。 兆豪和小項被螞蟻攻擊,可能是有人踢到了螞蟻窩。

10:30 開始上坡,爬高一些之後,向西高繞萬里池的路徑其實依稀可辨。 可能因為今天早上的營養不良,隊伍開始拉長。 但是,回頭望萬里池,還是很美麗。

兆豪是第一次走長程,而且他的腳在屯鹿妹池就磨破了。 此時,我知道他的情況不好,體力有些透支。 但是,他不但有毅力繼續走,還能夠拿起相機拍攝風景, 並且還堅持說他可以背著一袋垃圾。 我除了佩服他的體能和毅力,對於他的情緒智商,也相當敬佩。 他待人那麼謙遜和善,而律己頗嚴,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11:30 登頂白石山。調整公糧之分配,吃水果和行動糧, 我們必須到白石池才有水煮午餐。

12:10 下山,芒草依然很高,而且才在九月初就居然已經開花了。

13:50 抵達白石池。此處營地也開始出現大型垃圾, 包括一頂被吹斷營柱的帳篷在內。 如果風向改變,可能把它吹進水池裡。 但是,我們也愛莫能助。

在白石池除了午餐以外,又做了些要遭天譴的事, 有人洗澡,還有人洗衣服;我用小臉盆把水舀出來。 今天打算好了要走夜路,摸黑到南峰南鞍營地, 也許是這樣的心理因素,我們好整以暇地拖到 15:30 才離開,這實在是真不應該 (懺悔)。 出發時背了兩餐份的水。

出發時已經下雨,在抵達鞍部前已經發展成大雨了。 過了鞍部又鑽進濃密的箭竹,我很清楚地看到藏在其中的荊棘刺破了雨衣; 有許多帶著倒勾的有刺植物,被鉤住之後得要小心應付, 硬扯之後可能會報銷整件雨衣。 這情況就像早上,雨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來,不分上下左右。 但是,比早上嚴厲的是,極強的風和很低的氣溫。 我們離開白石池並沒有穿保暖層, 而一旦走上了登光頭山的路,也就沒有機會再補了。

光頭山南面的崩壁,看來一直在「成長」,崩壁的上緣越來越接近光頭山。 我明明記得的「下切點」,現在只能抬頭遙望,卻不可能爬得上去。 在冷風中顫抖著向兩側找路,後來是在西側找到,還是小項做先鋒, 卸下背包才能抓緊箭竹攀上去(下來應該不難)。 後來有人在上面幫忙拉一把,其餘三人才不必卸背包。

一個月之後,曉瑜和四季協會的人溯溪而上,從西側的溪谷強登光頭山。 還造成某位隊員「首座百岳」是光頭山的奇異紀錄。 如果你親眼看過光頭山崩壁的破碎和泥濘, 就會跟我一樣欽佩那些四季的攻擊手們,真是身手非凡,也真夠玩命。

17:20 登頂光頭山,疾風勁雨,這時候就別問風寒效應了。 不要說走夜路了,看見刷子的紫色嘴唇,我認為我們有立即的危險。 這是刷子第一次承認他冷了。

我決定迫降。

往北一百公尺,東側山凹處已經積了一個水池, 但是水池一端還有一小塊地。 仗著我們有優秀的帳篷,可以對付半尺深的水池,就決定下去紮營了。 因為情況危急,四人直接坐在一塊地布上,從內部撐起外帳。 用這種緊急遮蔽的方法,我們在一分鐘以內就把自己蓋在外帳底下了; 僅只如此,立刻就阻絕了寒冷。 然後,一人負責一個腳,在外帳底下陸續撐起了營柱,固定外帳, 把背包推到四周擋風,並且拉出了睡墊坐上去。 喘息稍定,又紛紛加上禦寒的衣服,還唱了幾首歌安慰一下自己。

我提起會師的事,說今天不摸黑到南峰南鞍,就會趕不及了。 想不到刷子說,會師又不是軍事行動,我們沒到,他們也不會被殲滅了。 好吧,這是個好比喻,我想。

大雨一直下到晚上八點,我們在緊急帳的下面吃了晚餐。 雨勢稍歇之後,正式紮好營帳,睡覺。

此時我才發現,剛才把背包推在外圍擋風的時候,睡袋的部分完全泡在水裡。 我始終信任的防水袋,其實內部的防水膠膜早就磨損破裂了, 只是我一直沒留意。 現在發現了,同時也發現睡袋等於泡在水裡一小時了。 這一夜我穿上毛衣和羽毛背心,卻還是冷得發抖, 整個晚上一直往刷子的身上取暖。 我猜他這一夜也沒睡好。

2008/09/06

第五天,凌晨即起,迅速吃完早餐,本想趕個大早出門。 不過,去上廁所的小項,跑回來大叫美景。 刷子看了更說這天賜良辰,稍縱即逝,四人抓起相機就衝上稜線。

太陽還沒升起,強烈氣流帶著如梭的雲汽翻上稜線,朝西邊射去。 疾射的雲梭無暇翻騰,兩三筆直接了當,大喇喇地畫在白石山上, 伴隨著欲出還藏的朝陽,或金黃或澄亮或濃紫或淡紅的顏色, 隨意沾染在草露上雲彩上,瞬息在我們眼前變化,就像那朝西射去的雲箭一樣快速。

本該 6:00 出發,迫降的營地畢竟比較難整理,拖到 6:20 出發。 在 3159m 峰前的鞍部小休息一次。 這一段路,本來應該是全線最好走的一段。 但是可能雨水豐富,箭竹長得非常密,把山徑完全蓋住; 連日雨水,讓地面泥濘積水, 而大水沖刷的效應,也讓山路坑坑洞洞。 腳在箭竹之下摸索行走,經常是一腳深一腳淺, 而且時時有滑倒的危險。 明明是一段平緩的路,卻走得踉踉蹌蹌,心浮氣躁。

上 3159m 峰途中看見觀音圈,小停一下才往南鞍營地下去。 有兩條路從 3159m 峰下來,但是不久就合在一起。 經過一段明亮的山坡路,隨即又被濃密的高箭竹團團圍住。

9:00 抵達南峰南鞍營地。難得在頭頂有一塊藍天, 大夥忍不住又要曬裝備。今天早餐吃得匆促,所以現在順便吃早點。 平常在高山上,只要有一小時的陽光,應該可以曬乾很多東西。 可是這兩天不知是怎麼了,環境裡的水分太多嗎? 總覺得曬不出什麼效果。

10:00 朝能高南峰出發。這片陡坡被雨水沖刷流失了許多表層土, 造成很窄很深的溝,以及大片的黃泥峭壁。 11:40 陸續到達山頂旁的岔路口,卸了背包空手去登頂。 然後又下起雨來,四個人撐起三把傘,排排坐在路邊吃午餐。 這一餐是冷食,大家默默無語地吃著。

刷子很喜歡說一些格言式的註解。 這一趟路,他的經典格言,堪稱是一句登山者的「天問」。 他問:『我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遇到這種天氣?』

對呀,這種好像被懲罰的遭遇,似乎是我們做錯了什麼。 莫非是不該在白石池洗澡?不該每天吃喝玩樂太晚出門? 還是根本就不該逆走能高安東軍? 也或許,是因為我不該去會師,老天還不願意我跟某個人見面?

12:50 下山,遇到一支隊伍上來,他們的隊伍拉得很長,看來也受了一些折磨, 有人顯得體力不支了。有一個人問我,過去的路有沒有比較好走? 我起初很理性地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們來的路是怎樣的,所以不能比較。 接著,我想還是不要那麼嚴格地使用邏輯,所以跟他說,我認為後面會更難走。

14:40 抵達下切點前的大石塊,本來預定在此休息,但是太冷了,撒了尿就走。 然後一路陡降,因為難得地沒有高箭竹圍抱,竟然覺得好走。 降到上切點前的平台,本來也說要休息的,又因為太冷而繼續走。 然後又鑽進了密密的箭竹,或許是因為我們逆走的原因, 總覺得全部的箭竹和藏在裡面的荊棘,全都衝著我來。 一路慢行,都沒有停,既沒有攝影也沒有紀錄。 在 16:00 左右,總算有一小塊避風的箭竹下空地,可以站著休息一下, 我覺得太冷決定把毛衣穿在雨衣下面,而其他人就先走了。 此後一直沒追上他們,直到鞍部營地為止。

我到的時候大約 17:00,他們已經開始搭帳篷了。 營地本來應該在所謂的大陸池旁邊,那個看天池並不穩, 我前兩次來都是乾涸的,但是今天不用看也知道有水。 我叫道,幹嘛在箭竹坡上紮營?營地在那邊。 他們叫回來,看過了,風很強又很冷,不能紮營。 但是那個山凹實在不能紮下兩頂二人帳,我跟刷子說,我們的帳篷不怕風, 就在山凹裡躲著風撐好它,再像抬轎子一般拉到強風下的營地, 還真怕它從轎子變成天燈飛走了,請刷子壓住它而我很快地打營釘。 幸好我在途中加了一層毛衣,此時才能在外面接應。 他們三個都冷得嘴唇發紫,必須盡快鑽進帳篷去。 兆豪的狀況本來相當不妙,但是他換了衣服之後又自動去池邊取水了。 今天,看來只有年輕有為的小項,維持原來的水準,其他人都憔悴了。

2008/09/07

第六天已經盡量簡化早餐,4:30 就開始進食。可是拔營的動作實在太慢, 最後還是拖到 6:25 才能出發。 之前有兩隊、總共超過 10 人路過,這時候就慶幸昨天沒趕去台灣池,實在是人滿為患了。

7:05 到台灣池,沒有停;此營地如預期地,一次比一次髒亂。 8:30 登頂能高山,剛上來天氣還頗好,看得到天池山莊和南華山。 本來以為可以這樣「會師」的,可是五分鐘之後,我們就被一團雲隔開了。 起初,雖有訊號卻沒有人接電話,猜想他們都在走路吧。

我還沒有聯絡上任何人,反而是小項先跟阿ㄩㄣ講電話了。 9:00 小項與兆豪先下山,朝天池山莊趕路, 我必須為他們保留到下山的車子,因為他們明天得要上班了。 當初為了讓上班族少請一天假而沒有安排預備日, 現在就得付出代價了。

所以,我與刷子必須留在山頂上繼續通訊,就脫了襪子曬腳丫。 結果是殊凡發現了我的未接來電,在 9:45 撥我,然後和明遠說到話, 拜託他等小項和兆豪二人。最後,約定 12:30 我到卡賀爾再聯絡。

9:50 吃完葡萄乾下山。 在第一座岩峰上和兩個人擦身而過,後來,他們在下山途中被困在溪谷; 在山裡,真是有旦夕禍福啊。 下了岩峰之後有一段森林路,濕答答的露水還沒被太陽曬乾。

11:00 走到卡賀爾南方第二個大草波前,往前一覽無遺, 很高興沒看到前面兩人,表示他們很順利地走過了。 11:30 繞過巨石灘,下到鞍部時又有高箭竹,遮住了底下的山徑。 看見有人用紅色尼龍繩拉出一條路線, 我跟刷子都笑了,殊不知到了後面,如果用同樣的標準, 幾乎全程都要這樣子拉線了。

登卡賀爾之前,發現兆豪的雨傘掉在地上,幫他撿了起來。 此後這把傘就是刷子的裝備了。當我把傘拿去新竹還兆豪的時候, 他還沒意識到這把傘不見了。12:15 抵達卡賀爾兩角之間的鞍部。

到卡賀爾的東側牛角頂去打電話,接到敬恆的短訊,要我們去檜林保線所會面, 還說『不見不散』。好吧,我跟刷子說,那只得去了。 而明遠等人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問他們幹嘛這麼急? 說是為了躲下午的雨。哈哈,我懂。

同時,小項和兆豪已經趕在路上,他們篤信要趕上回家的巴士, 而我還不能確定巴士會留下來等他們。 我在卡賀爾多留了 20 分鐘,來回跟連八和大媽聯絡; 看來他們當時也沒有走在一起。 最後,在大媽和心瑜抵達屯原之後,答應了明遠留在登山口等他們兩人, 讓巴士以及上面的眾多乘客先行回家。 大媽除了一路送回新竹,還附贈一頓豐盛的晚餐,專此感謝。

12:50 離開卡賀爾,十五分鐘後就看到路邊有新的水塘, 還頗新鮮的水,於是停下來吃午餐、曬帳篷。 這是第一個過了中午還沒下雨的日子,我們也都懶了, 慢慢吃還慢慢聊,14:45 才收拾好上路。

在另一頭,小項和兆豪趕到了天池山莊,只發現人去樓空。 可憐他們一路趕,沒有午餐,本來以為到了天池山莊就會有很多人的私糧可以分享, 實際上卻連半粒蘋果也沒吃到。 他們喝了點水又繼續趕路,趕得鞋子爛了腳也破了。 黃昏時趕到屯原,搭上大媽的車,在霧社大吃一頓,半夜返抵家門。 小項拍攝了鞋子的慘狀留念。

刷子和我 16:05 下盡了短箭竹緩坡, 鑽進荊棘亂石與芒草區。之後有一小段上坡,從右邊繞過一個山頭。 16:15 到達鐵塔,塔下的確是可以紮營的平地。 這本來是昨天的預定營地;至此,我整整遲了一天。

繼續向前,半小時後接到越嶺道,立即右轉前往檜林保線所,赴敬恆的約。 途中漸漸下起雨來,我們早就習慣了,都不想穿雨衣,因為氣溫變高了, 而且雨根本「不夠大」。於是我們打傘,享受一段檜林裡的雨中漫步。 途中撿起敬恆留在路上的一整瓶礦泉水, 給我們的「補給」。 我後來才知道,這瓶水不是在天池山莊裝的,而是從屯原背上來的。 敬恆說是學弟學妹幫忙背上來的,真是辛苦他們了, 雖然我並不知道最後進了哪些人的背包?

途中本來要休息一次,但是立刻有螞蝗上身,只好繼續走。 在天黑之前,我都覺得風景非常好。 而天黑之後,因為路徑很寬,也沒什麼值得擔心的。 大約 19:00 看到一盞昏黃的路燈,還真興奮呢,就大叫敬恆。 他出來迎接,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保線所的宿舍有榻榻米通舖,還有,更重要的,用檜木柴燒的熱洗澡水。 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洗完熱水澡,吃了一大頓敬恆主廚的熱食, 還有大媽託來的月餅當餐後甜點;變得好想喝酒啊。

2008/09/08

第七日睡到自然醒,敬恆還準備了豐富的早餐。 8:30 才向劈柴中的看守人道別。 往前走一分鐘就有手機訊號,我留在後面通訊之後才走。 此後的第一段路,有吊橋幽谷和檜木,與昨天下來的那一段, 應該是能高越嶺東段的精華吧。

走過這一段高山峻谷之後,越嶺路老實說只是普通山路而已, 一直到接上奇萊保線所之後的行車路面,才又變得有趣。 五甲崩山的高繞路,已經開得像是「本來如此」的山徑,寬敞好走。 只有走到爬坡終點時,要注意幾乎 180 度地折轉,而且要爬上一顆樹, 路標和砍痕都在那顆可憐的大樹上;恐怕很多人走錯, 那裡四處都是路跡。我們在這棵大樹下午餐。

爬過大樹下的轉折之後,路徑依然清晰,途經最高點展望台 (2005m),崩壁頂端, 電塔和幾株孤零的巨木,路徑改為之形下降,等到繞完崩壁也就接上了產業道路。 這一段產業道路是石子路,地面很硬,對我這雙泡著水走了七天路的腳而言,覺得很傷。 刷子的登山鞋已經開口笑了,本來穿著我的涼鞋, 這時候連涼鞋都走到脫底了,真是可憐。

16:00 左右到了祠堂,踩上水泥路面,覺得好舒服啊。 奇萊保線所大門深鎖,但是好心地打開了旁邊的工寮,畢竟也是一棟水泥房屋。 我們的燃料有點吃緊,敬恆發揮童子軍的才能,檢來許多木材, 在一個前人留下的灶裡生起火來。 工寮有水桶,往前兩分鐘有水源,敬恆自製了一個可背可拉的滑輪車, 用它拖了滿滿一桶水回來。又有熱水可以洗澡了。

2008/09/09

第八天還是睡到自然醒。7:30 早餐之後,我到水源去盥洗, 這次拿出了刮鬍刀和泡沫軟膏。 刷子總是都覺得這種行為很詭異,就拍照了。

檜林保線所的雇工告訴我們,奇萊到磐石之間有三大坍方,過了水源之後 15 分鐘, 就遇上第一個大坍方。砂石鬆軟,還頗有暴露感。 敬恆拿出了童軍繩做確保,也許有一點心理安慰效果吧。 我在這裡幫忙整理繩索的時候,一支登山杖滑出手腕, 眼睜睜看著它直落一百公尺的崩谷之內。 這雙心愛的登山杖,就此離別。 嗚呼哀哉,「阿兄歸矣,猶頻頻回頭望汝也」。

這段路理論上是鋪了水泥的行車道路,讓台電的工程車通行。 但是自從磐石大崩之後,這裡面也就失修,逐漸分崩離析。 所以,平整的水泥路段其實不多。

刷子把我的涼鞋穿掉了底之後,就用繩子捆住自己的開口笑登山鞋繼續走。 大約走一公里就得重新綁緊繩索,所以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悠哉。

天長隧道果然非常地長,中間完全看不見兩頭的光。 而且,就像水濂洞一樣,石壁滲出的地下水清澈冷冽,沒踩到還不知道有水呢。 等到踏進水裡,頭燈照著水波,在牆上印成一條一條的亮紋, 彷彿整個天地都在搖晃,害我幾乎要有暈車的感覺了。

我們在隧道的西口午餐,招惹了疑似大黃蜂的疑忌,就趕緊收拾進了隧道。 而隧道的東口發生過坍方,險些堵住了出口。 從昨天起,好不容易逐漸乾了的雙腳,在天長隧道裡又浸潤了。

我的感想是,從磐石到奇萊保線所的這段道路,實在可以媲美中橫的太魯閣段。 即使它將來不能通車,只要維持基本的安全,非常適合開闢成雙腳或兩輪的旅行路線, 也適合扶老攜幼的親子旅行。 因為海拔適中,氣溫和空氣都很好,可以觀賞高山,卻又不虞高原反應。

過了磐石壩,來到傳說中的大崩壁。崩谷寬逾兩百公尺,深度也有一百公尺吧, 有三條水流匯集在谷底。 這就是堵住了會師「東線」的那個大崩壁。 從崩壁退回 20 公尺,一處頗似山豬鑽過的茅草叢下面有個開口, 我從那裡進去,土很鬆幾乎等於墜落,扯著兩旁的植物才在最後站穩了。 在芒草中下墜十公尺之後,有比較緩的崩坡可以下降到底部, 跨過兩道溪流,對準了最東邊的一道溪流,逆流爬上去。

正在仰望著那一道天上來的水,想著一種奇妙的意義: 這八天的登山,莫非一定要以溯溪始,以溯溪終? 彷彿上天聽到了,立即下起雨來。 那雨來得非常莫名其妙,明明我鑽進芒草堆之前還有陽光的, 而且一下就是認真的,稍一遲疑,就已經全身淋濕了。

之前的溯溪都沒有真的「爬」在溪裡,最後這一次攀爬, 是真的在溪溝裡,逆著水流,手抓上一個點,水就從那個點順著手臂流過來。 其實並沒有路標,只是看到尚未崩落的路基和邊欄就在溪流的頂端, 所以在溪溝裡單兵自由操作,朝著公路爬上去。 這坍方造成的溪谷地形豐富,倒也頗有攀爬的樂趣。 天上地下,全都是水。我暗自想,原來這就是溯溪的樂趣?

爬到了頂,所幸就是路面,也就是老孔探勘後所說的行車終點, 有個工寮和石洞為憑。我到石洞下卸了背包,打起傘走回溯溪的頂點當作其他人的地標, 並且為他們拍照。刷子顯然也有跟我類似的感覺,似乎知道這是天意的安排, 看他在雨裡和水裡爬著,神情卻是發神經似的亢奮。

更讓人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的是:殿後的刷子踏上水泥路基的那一步,雨就停了。 這一定是它的安排吧:這一趟路,一定要

以淋雨始,以淋雨終

就這樣,2008 年 9 月,刷子和ㄚ丹,從奧萬大走到了磐石 -- 有兩雙泡了七天水的腳, 和兩雙走掉了底的鞋子。

正嘻笑中,石洞後面傳來隆隆的引擎聲,老孔到了。 哪有這麼準時的?

磐石一線,彷彿是老孔的後花園, 他一面開車一面導遊,地理和歷史併在一起講,真是一段精彩的路程。 刷子說要套個關係,帶駱駝來這裡辦露營。 我記載在這裡,大家一起提醒他老人家別忘了。

在車上給明遠報個平安解除留守,然後在花蓮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每次, 只要是以駱駝名義到東部,都是吃老孔的住老孔的,真是感激他和貴月, 還有他們知書達禮的一對兒女。 之後,明遠宣布「會師」活動結束,這也讓我感到了一點溫暖。 照片中的「新面孔」是 Frank,他似乎還沒有加入駱駝。

[ 單維彰的登山履歷 ]

Created: May 1, 2009
Last Revised: 2009-05-07
© Copyright 2009 Wei-Chang Shann 單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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