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原大學登山社之校友會成立十年的慶祝活動---雪山六路會師---之其中一路, 由企圖心旺盛的大老粗學陞學長領軍,人氣澎湃的大媽樹正指導, 重出江湖的校友們,最高齡逼近 50 大關, 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些人投身事業轉眼二十年, 從來不曾上山竟然背起了重裝就來縱走 (例如德興); 有人專門從大陸飛回來登山 (例如豐年); 還有人膝蓋裡插著鋼筋在做手術後的復健竟然也走完全程 (例如刷子)。 會師那個早晨風寒疾而霧濃重,是我所登過氣象最惡劣的雪山頂, 卻匯聚了前後二十年的山社同袍外加直系後代共 97 人。 雖然有一半我本來就不識,另外幾乎一半二十年不見也認不出來, 但是熱情感慨還是極為興奮。
本來大媽是這支分隊的領隊,我就是慕名而來,想說跟著大媽既安全又輕鬆 (他可以比我多背十公斤)。不料到了臨頭,他請不到長假, 突然要我遞補領隊,當真吃了一驚。但是會師在即,總不能缺了一路, 所以雖然實在是心中忐忑而又天候欠佳,還是嘀咕著出發了。 所幸有豐年在最後一刻確定加入,觀察他一天以後,就知道能重重地倚靠於他, 心情便放鬆許多。於是一路上陪著刷子很「優雅」地行走, 而天候也算是不好中的大好,這一趟竟也走得頗為輕鬆愉快。
2002/10/22 |
後來發現豐年也帶了一頂全新的二人蜜月帳, 據說是山社送的新婚禮物,但是他沒用過 (我是指帳篷沒用過...他已經有兩個小孩了)。 因為他保證那頂二人帳可以睡三人 (蜜月帳有需要這麼大嗎?), 我們就留下了山社的四人帳,換了兩頂二人帳上山。 這麼做是正確的,豐年的蜜月帳果然可以充裕地住進三個正常尺碼的男人, 而山社的可憐四人帳,竟然有一個營柱腳邊是破了洞的。
2002/10/23 |
從超市出來,右轉穿越沉睡中的東勢最繁華主街。 貫穿市區之後左轉接上 200 林道, 雖然看起來完全不像林道,不過的確就是。 里程數從這裡起算。
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達 35K 大雪山森林遊樂區大門口, 但是到了就一定會知道:因為他們用鐵滑門把路欄上了。 豐年正要力拔山河把它推開,看門人起床開燈罵人, 雙方如天雷勾動地火一觸難以收拾。 我說要多少路費我們奉上便是,但此門神已然發怒,橫豎不肯放行,硬說要等到七點上班。 後來刷子賣了老臉直賠不是,月光明晃此心可證,折騰半個小時之後, 老門將終於暗示他不再過問。我們很識相地熄了火,讓豐年繼續去力拔山河推開了門, 其他人推著車子演出暗渡陳倉,大媽還好心地把門河山拔力推回去。 汽車滑行五十公尺之後,才點火開走。
談笑間,車子開過 43K 派出所和鞍馬山莊, 照例把入山證塞進派出所大門,沒有煩勞他們起床辦公。 然後不久到了 49K, 這裡是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的一個據點, 有迷宮、觀星台、小雪山莊和又一處所謂的「天池」; 因此也有停車場、盥洗室與小雜貨店 (當然還沒營業)。 從 49K 再沿 200 林道走一會兒,就會遇到右方有下坡岔路, 通往小雪山神木;那是一株 1400 歲的紅檜,用身高和「胸圍」排序, 在台灣已測量的巨木當中,排行的第 11。 那台灣第一巨木在哪裡呢?就在大雪山 230 林道 35K 的深處。 而今林道節節崩坍,恐怕不容易親近她了。
這 49K 停車場旁邊,便是 230 林道的岔路口, 230 林道的里程數從這裡起算。 路口有鐵閘攔路,上了大鎖,這次沒人再去力拔山河了。 我本以為要睡一會兒,不料大媽分發糧草裝備之後,就驅趕我們上路, 竟然也沒有人發出不平之鳴。 明像開車絕塵而去, 就這麼糊里糊塗一夜沒闔眼的情況下,我們的登山行程忽然開始了。
可是,走到此,已經幾乎肯定今天無法岔開林道,來回中雪山。 為了會師時限,也不可能拖延一天半日地,專門去走中雪山。 於是,如果為了完整的百岳經驗,這條路勢必再踩一遍。 有鑑於前面的推理,有志者最好還是早點來走; 而且應該可以用 17K 道班房當作重裝終點, 隔日輕裝再踢 9 公里林道,然後來回中雪山。
此時小 Y 已經不行,刷子幫他整理背包,倒掉三公升的水; 以後的路,T 和豐年走得連塵都望不到, 剩下三人保持慢步調而且每 25 分鐘休息 5 分鐘。 但是未來三天,小 Y 倒是越走越勇,他還是我們這一路搶先抵達翠池的人!
從 28K 工寮沿路往前約 300 公尺即抵水源, 今天的水很大,從路右橫流四溢到路左,水質甜美,算是撫慰這驚險勞累的一天。 大雪線登山口就位於涉水之後,看起來第一步就有點難上。 今晚飽餐一頓,早早便睡。 工寮內部的木板床恰好只容五人,若有更多隊員,只能打地鋪或乾脆搭起帳篷了。
2002/10/24 |
7:35 短暫進入樹林,然後又箭竹。 8:15 過一個溪谷頂端,在箭竹林內第一次休息, 一大早就忍不住吃了今日份的水果:好甜好多水的梨。
刷子曰,鑽箭竹切忌煩躁,務必心平氣和。 這句話基本上還頗受用,而大雪線正是鍛鍊心平氣和的好路線, 讓我們來一起來練「動中禪」吧!
前面的同伴留下一鍋拌了 cheese 的乾麵,餘溫猶存表示他們前腳剛走。 盛情難卻之下,剛才已經吃飽,現在只好吃撐了。大約 14:00 聽到歡呼聲, 聽起來像是登頂大雪山了。濃霧中什麼也見不到,但是聽起來不太遠。 14:05 收起了鍋子,上路。
正確的岔路就在大雪山頂前 30 公尺處,對來時路而言,幾乎是個 U-turn。 越過稜線朝北方鞍部下降,右邊草叢中望見水池一畦。 下坡路在山之右側,遮住了陽光,前方的北峰以整片映得金黃的柔美緩坡迎接行者。 我們迫不及待地降到鞍部,正式曬到太陽。 此時風雲底定,半小時內四周水汽盡數下撤, 向東落到志樂溪谷, 向西則平鋪在苗栗縣泰安鄉上空,形成他們的壓頂烏雲和我們的亮麗雲海。 那雲海並不平靜,翻湧奔騰得幾乎聽得見濤聲。
之後,叫安可是沒用的;幕已低垂,微光中舞者與觀眾寧靜相對。 而我終將離去,面對自己的---夜路。
過了北峰,左邊有深崖碎壁,右邊仍是短草軟坡。 前方山坡上橫亙了一片漆黑的森林,營地就在裡面。
2002/10/25 |
我問豐年怎麼會看到這種水池?他說因為看到地面有點潮濕, 所以機警地四周探望。這可是高手行徑,他說是在南一段卑南到石山工作站之間, 遇過此種經驗。如果是逆向下坡,理應可以在右手邊看到小水池, 如果像我們這樣上坡,那就要特別留意才找得著了。
出發前我問過大媽這裡是否真有水池,他說得信誓旦旦。 昨晚我們還都怪他說不清楚,現在知道最好還是要相信老百岳說的話。
取水之後不久便登上既不奇也不俊的奇峻山, 這座山名不知從何而來,曾經被邢天正先生嘲笑過。 在此欣賞了日出美景,澄紅的朝陽翻過劍山稜線灑向大雪山與北峰的大片草原, 先點亮了山頂,接著迅速向鞍部蔓延。 在我們面前上演了一場溫柔的甦醒。 刷子幫我們拍了一張難得的合照:
從頭鷹山頂向東走一點路,路跡明顯地將我們帶下陡坡, 攀著盤結的樹根,雖陡但不至於難走。 降至一處小平台,類似大雪北峰之北側,左有崩壁碎石,右為短草軟坡。 過此平台之後,才開始長長的高箭竹陡下坡路。 豐年十八年前走過這一段路 (當年他是大一小山胞, 跟著山社從 230 林道 51K 登山口出發, 經頭鷹山北峰登頂,然後接上現在的路),現在我們真的有「嚮導」了。 嚮導先生下山後立刻要飛到日本出差,因此現在擦上防曬乳液, 稍微保養一下。
在那長而陡的下坡路上,刷子必須步步為營,以免傷及復健中的膝蓋。 於是我們又分成兩隊了,豐年帶著 T 與 W 逐漸失去身影, 我殿後跟著學長亦步亦趨。
勘察道走一會兒便崩了,稍微繞個彎,上攀後遇岔路,應該是再度接回勘察道, 此處右轉。基本上一直沿著勘察道而走,平整的路基斷斷續續, 但高箭竹卻幾乎沒斷過,偶爾橫渡乾溪,臨時逃離箭竹海透透氣, 不一會兒便又鑽了進去。
路上遇台中某登山團體,走前面的幾乎都是女性山友。 據說我們前後兩隊相距半小時,我想那還好。 接著我們互相詢問前面的水源,我描述了奇峻山南的水池, 他們則簡介了弓水池。彼此得知前面有水,就快樂地倒掉了背包裡多餘的水。 有一殿後隊員是中原工工的學長,近年才開始登山,刷子邀他加入校友登山會。 山上相逢無紙筆,只好把電話號碼輸入手機儲存。
及至山徑脫離了高箭竹,走進及腰的中箭竹,便到了弓水山南側。 路沿等高線橫繞,走了不久看見路上有一灘水,知道弓水池到了。 就跟早上一樣,它藏在路左草叢之內,很容易錯過。 也跟早上一樣,說「池」還是誇張了些,它的面積和深度與早上所見的池子宛如雙胞水池。 不過,弓水池的伏流水量似乎更大一點。
人的行為很容易形成習慣。昨天隊友留下一鍋麵, 今天仍然照辦。昨天見了驚訝,今天就理所當然了。 麵湯還熱呼呼的沒被吸乾,我們飽餐一頓; 因為今天預計的營地---大南山南鞍營地---就在不遠處, 所以我們放鬆起來。既然有這麼豐美的水池綠草, 眼前油婆蘭草原和大劍山,又美不勝收,我們決定飯後飲一壺茶再走。 就這樣享受了一個多小時, 吃飽午餐、飲畢下午茶,然後上路。
等學長走了過來,他老神在在,只說「走吧」,我們就走了。
此後一路都是高箭竹或高芒草,頭燈並不適用, 映入眼簾盡是明晃刺眼的草葉,而腳下卻是被遮陰的影子,看不清楚。 這時只好把頭燈綁在手背上,當手電筒用。 過水源不久便開始之形上坡,據說前軍黃昏時以 30 分鐘從水源走到營地, 但是我們摸黑走了一個小時。
之形到了坡頂,依稀可見前方山凹處有燈火。不過我至今仍然懷疑那是幻覺, 因為那時我的眼睛注視白晃晃的 LED 燈光太久,感到酸澀。 總之,過了坡頂便是緩降,箭竹也不再濃密,地面從土質變成較多岩塊。 踏上一大片亂石,就真的看到下方明確有燈火了, 呼叫他們,立刻答應,豐年搶上來 (照例穿著拖鞋), 好心地接去背包,把我們領到營地。他們都說以為我們會自行紮營, 倒也不替我們擔心。因為所有鍋組都在我們身上, 他們只用鋼杯煮了簡單晚餐,這時候便又再吃一頓。
紮營之後,我才注意到睡墊不見了。 那是自從大一就陪著我的睡墊,少了它我心疼不已。仔細想來, 可能是晚餐後再出發時,背包因為吃掉糧食而空了些,但是沒有把睡墊重新綁緊。 所以想必是掉落在最後這一段路上。
火石山下營地緊鄰水源,總算是一個稱得上「池」的水源了。 是個溪溝上源,雖不見流動卻應該是活水。 營地頗寬敞,也隱蔽。雖然還算乾淨,但是有許多前人留下的瓦斯罐以及其他金屬垃圾。
2002/10/26 |
行動電話無訊號,無線電倒是呼叫到秀雪線領隊阿歪 (他其實看起來很正直, 但是他自號阿歪,大概是怕太乖了容易被人欺負)。 簡單對話幾句,聽起來他們不太輕鬆。 這兩天每每呼叫對面雪劍線的學長們,隔著窄窄的志樂溪谷, 兩稜相峙,恨不得可以對唱山歌的感覺,可能是缺了郎情妹意, 所以即使熱情的豐年真的朝對山大喊起來,仍然沒人回應。
我懇請隊友容許我脫隊四十分鐘,回頭尋找昨晚遺失的睡墊。 於是沒有殿後而是趕在前面下山,回到營地上方的橫臥巨木, 不繼續往下而右轉折向昨晚的來時路。
我一路走一路企盼,兩手推開箭竹芒草,尋覓那一卷睡墊的蹤跡, 心裡演練著重逢時的喜悅儀式。但是一直不曾發生。 即將走到之字形下坡底端,而該回頭的時間上限也已經迫近, 一直盤算著、再轉一個彎呢?還是回頭呢?再轉一個彎好了!該回頭了! 內心雖然交戰,但是腳步一直向前。 漸漸地我開始沮喪,在心裡默默祝禱,說你我緣份已盡。 忽然就看見它濕淋淋地斜倚在山坡上, 於是沒必要地搶上前兩步,快速攫起了它,夾在脅下,親吻它的充氣孔, 還喃喃地對他說:「你可憐我,你可憐我。」
這三天長期與高箭竹叢周旋,除了鍛鍊心平氣和之外,還有一些心得。 鑽箭竹真是一項全身運動啊。 腳要動當然不在話下;手也要動,因為要撥開或者擋住橫亙的箭竹; 臀與股要動,因為要抬高了腳來避開絆住的箭竹; 腰和肩都要動,因為要扭轉或側身讓開左右纏住的箭竹; 就連脖子都要動,要轉頭避開迎面劈來的箭竹, 或者低頭放開夾在脖梗子與背包之間的箭竹。 值此深秋,還多了箭竹的落葉與莖葉上彈射出來的粉塵, 沾得滿頭滿臉都是,許多還順著衣領滑落,有些黏在前胸後背, 有些在內褲上方堆積一圈,刺刺癢癢的。
我們慢慢地走,深怕走得快了又要鑽回那箭竹的苦海。 不多久,看到林地讓出一塊柔美的青草地,草地中央露出一片黑色板岩。 這才明白,下翠池到了。那板岩原是池底,黑色則是長年的沈積, 看來下翠池已經乾涸多年。
任誰也會不忍心再走,勢必要落腳休息。 據說豐年走到此處,同樣卸了背包流連不前,於是放了 T 和 Y 先去。 而 Y 在 14:30 搶先抵達翠池。聽說雪劍線午前就到了, 先是搶下坡來喝飽了水,然後在溪邊刷牙洗澡。
看君千遍,終須一別。走沒幾步,看到前面有人影, 原來是德興熱心地過來接風。他原本謹守學弟的禮貌,替刷子背了背包。 後來換成德興背我的,我背刷子的。 這時我發現那英國 K 牌背包雖然號稱是個有名的廠牌,但是真的難背! 明明比我的輕,背起來卻感覺更為吃力。 而德興卻頻頻稱讚 Gregory 背包好,明明知道重量,卻沒有吃重的感覺。 我這時才真正印證了「背負系統」的好壞差別。
夜裡開始變天,氣溫降到攝氏 4 度,雨霧轉濃而終於開始降雨。
2002/10/27 |
高中時代,曾經和侯 J 與青蛙專程到翠池露營, 當時似乎借用了品呈學弟的日本帳篷。 回程時也是這種時間,不過當年天氣晴朗,烈日下踢碎石坡燠熱難耐, 於是我就不耐煩地向右橫渡,接到雪山西壁,然後攀登直上雪山。 我還記得有一段岩壁崩脫得厲害,幾乎是個垂直的碎石坡, 那些石頭踏了就崩、抓了就落。 當時既沒確保又背著鋁架重裝,但是已經騎虎難下,不記得是怎樣硬著頭皮磨上去的。 這是年輕人的荒唐行徑,特別提醒後來的年輕人盡量避免。 台灣高山的地質,其實絕大部分不適合攀岩。
我們大雪線的遙控領隊:大媽,這時也算是歸隊了。 他帶上來很多好料迎接我們。 此後的事,純屬社交敘舊,在三六九從午餐吃到宵夜,便不多表。
Created: Dec 17, 2002
Last Revised: 02/12/26, 02/12/30, 03/01/15, 0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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