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微敵

14. 蚊子:公共衛生的頭號公敵

如果您認為自己太渺小而無法有所作為,
請嘗試和蚊子睡覺。
──達賴喇嘛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或多或少參與過這本書討論過的所有主要疾病。作為一名傳染及流行病學家,我跟那些疾病及其傳播方式有某種聯繫。但是針對蚊子和它所傳播的疾病,我有個人恩怨。

1997 年,我們在西部雙子城郊區建造了一座房屋,面對著一座漂亮的湖,林木茂盛,一旁坐落著二十九棵大紅橡樹。我 16 歲的兒子瑞安,與祖父母在明尼阿波利斯以北度過暑假的第一月之後,回家幫助我圍繞著新房子種樹。有一天,他在地界周圍鏟洞(準備種樹苗),而我正給新鋪的草坪澆水。

大約一週後,他開始感到頭痛欲裂。那是星期六晚上,當時他和我正在看明尼蘇達雙城隊的比賽,他說他太累了,打算去地下室的臥室裡睡覺。隔天早上,我叫醒他準備出發至教堂,他卻向我咕噥說他很疲憊,想要繼續睡。做禮拜回來,我向下叫「我回家了」,但他沒有反應。我走進他的房間,發現他正斷斷續續的呻吟。房間中散落藥丸和地上有嘔吐物的痕跡,映入眼前的是他用盡全力走去洗手間的模樣。我赫然想起,去年,我在明尼阿波利斯西南部的曼卡托市時,處理了一件在高中生之間流傳的細菌性腦膜炎。一名十六歲的男孩死亡,而瑞安與那位男孩的症狀頗為相似。

當時沒有其他人在家,我將瑞安背上肩膀,抬至汽車的前排座位。我打電話到明尼阿波利斯兒童醫院,並通知上次與我共同負責處理腦膜炎流行的克里絲與她的丈夫,然後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前往,而他們在我送瑞安進急診室後不久便趕到。

根據腰椎穿刺的顯示結果並沒有肉眼可見的細菌跡象,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對瑞安得到細菌性腦膜炎的擔憂,但隨後我們開始懷疑瑞安可能得到怪病。他被送進醫院,第二天病情依舊沒有起色,好在終於在一週後的星期一晚間開始看到一絲改善,他似乎已經康復了。然而,星期二他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並被轉移至加護病房,我不得不開始面對失去他的可能性。運用我的專業領域,我與醫生研究所有的資料,我建議對瑞安進行明尼蘇達州透過蚊子傳播的病毒抗體測試。基於以往的經驗,我真的不認為瑞安罹患的是拉克羅斯腦炎(La Crosse encephalitis),因為這類疾病的潛伏期通常超過一週。在瑞安抵達我們的新家前,他曾與祖父母住過的地方並沒有這種病毒(至少我這麼認為)。

但當測試顯示陽性時,我感到很驚訝。這使我們所有人都重新思考了有關拉克羅斯腦炎潛伏期的傳統觀點,並接受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還沒有面對過關於影響這類病毒的不確定因素。診斷向我們敲響了警鐘,因為儘管 1960 年首例年輕患者的死亡,我們仍未有具體的治療對策,而且該疾病的預後在統計上也比鑑別診斷好得多。

在醫院的積極支持治療的幫助下,瑞安的病情逐漸好轉,也沒有明顯的後遺症。但我仍然擔心疾病是否對大腦有所損傷,這需要後續再進行觀察。

當大都會蚊蚋控制區的工作人員調查我家附近時,他們在樹洞中發現自然的凹痕和在成熟樹木的樹枝中發現其腐爛的部分,使我想起每次在院子的邊緣澆水時,我也曾看過。他們還發現了三齒斑蚊(Aedes triseriatus),且經由對這些蚊子的測試顯示出它們帶有拉克羅斯病毒。整個社區的樹洞都因而被填滿了。

新聞媒體報導了一個具有警告意味的故事,講述了一位高級公共衛生官員如何因為給樹澆水而煽動了蚊子,卻未曾考慮他的行為所帶來的後果,儘管他已經深入研究了這種疾病。

幸運的是,拉克羅斯腦炎並沒有對瑞安的腦部造成影響。多年後,當他的姐姐艾琳在明尼蘇達大學的醫學院就讀時,她輪換至神經病學。在參與一場關於拉克羅斯腦炎的演講中,她意識到講者所描述的未透露姓名的患者就是瑞恩。

美國人傾向於認為蚊子是一種煩惱而不是致命的敵人。如果我們記得的話,會用蚊蟲噴霧保護自己,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只是在被叮咬的時候把它們打死。當然,並非所有蚊子都帶有危險性。蚊子大約有三千種,已知只有少數幾種能將疾病傳播給人類。但那些確實是我們第一號公敵。事實證明,一隻微不足道的蚊子使我兒子的生命陷於險境。

蚊子是節肢動物,這意味著它們有外骨骼,分段的身體和關節。不同的物種表現出不同的行為,這是我們分辨媒介傳播疾病及其傳播方式的重要因素。有些蚊子每天可能隨風行進許多英里,而其他蚊子則不會冒險穿越鄉村道路。有些只生活在林區,有些則生活在沼澤地。甚至有蚊子已經適應了人類的生活,如同老鼠和蟑螂。牠們住在我們的後院,甚至我們的壁櫥裡。一些蚊子主要在停滯的排水區或在雨後積水的樹洞中產卵,也可以在裝有水的塑料汽水瓶中繁殖。任何蚊蚋控制方案,都必須具備對物種攜帶病毒或寄生蟲的基本知識。

不像人類社會大部份的罪犯都是男性,只有雌性的蚊子才會透過細長,空心,從口部延伸出來的長管子(稱為吻)叮咬。有些動物的雌性需要吸收血液中的營養物質來產卵,或透過血液刺激更多卵的生成。當蚊子咬人時,牠將唾液注入了細小的傷口。唾液中含有抗凝劑,可防止血液阻塞其長吻。叮咬後,在皮膚上留下的發癢的紅腫是組胺化合物抵禦入侵蛋白質的結果。唾液中含有的病毒或寄生蟲具有感染性,且人類並非是受到蚊子影響的唯一物種,從人類到小囓齒動物甚至爬行動物都有被蚊子叮咬的可能性。

在蚊子傳播疾病前,需先遭受感染。幸運的是,僅一小部分蚊子易感染與人類互通的病原體。他們被感染的主要方式是叮咬被感染的人類或動物的血液。例如,在夏初,一隻攜帶來自西尼羅河東部和西部馬腦炎病毒的蚊子咬了尚未飛翔的雛鳥。而這些幼鳥被感染,成為攜帶者。當其他蚊子叮咬攜帶者,然後叮咬其他鳥類或人類,病毒將會向外傳播。

另一方面,瘧疾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透過蚊子的叮咬感染人類的疾病。最近,我們發現瘧疾寄生蟲的種類有所增加,而這些寄生蟲除了感染猴子外,也感染了生活在東南亞的居民。

溫度會影響疾病的外在潛伏期:包括蚊子吸血之後多久被感染(不管它感染了什麼)?而再過多久之後它有傳染力?溫度越高,大多數媒介傳播疾病的外在潛伏期越短。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將氣候變化設為考量疾病傳播速度的重要原因。

如前述,與瑞安病歷重要相關的特定蚊種是三齒斑蚊,事後發現我與它其實早有淵源。當我高中二年級時,一位本地遊戲戰友幫我在愛荷華州衛生實驗室(該州的官方公共衛生實驗室)找到一份暑假工作。那段時期,在我家鄉附近,每年夏天發生越來越多的拉克羅斯腦炎病例[1]。這種令人討厭的病毒,會引起大腦腫脹,進而引起疲勞,發燒,頭痛,噁心和嘔吐,並可能導致癲癇和昏迷。

拉克羅斯腦炎最初被稱為加州腦炎,現在的名稱來自一名明尼蘇達州的年輕女孩在威斯康辛州的拉克羅斯.甘德森診所治療這種疾病;該診所位於我的家鄉東北方約六十英里處。不幸的是,患者最終過世但保存下了她大腦和脊椎組織的樣本。時隔五年,從這些樣本中分離出了蟲媒病毒。拉克羅斯腦炎由三齒斑蚊攜帶和傳播,它是所謂的樹洞蚊,居住在硬木樹林,盛水容器,廢棄輪胎,和其他可以積水而不受陽光照射的廢棄物裡。

當樹幹和大樹枝形成一個可以容納雨水或澆水的槽時,如同橡樹這樣的硬木時常會出現樹洞,這個樹洞便會成為三齒斑蚊的理想繁殖地。它是黑暗而平靜的,不受風的侵襲,或許也常用來存放亂丟垃圾的容器,可作為幼蟲賴以生存的微生物的食物來源。三齒斑蚊很少從它的孵化地飛到幾百公尺以外的地方。拉克羅斯病毒的主要來源是囓齒動物,一旦雌性蚊子被感染,這種特殊疾病就有可能通過其卵巢傳播。亦即新孵出的三齒斑蚊擁有受感染母親所傳的病毒株,可以傳播拉克羅斯病毒,不需要再吸取有病毒株的血液才有傳播能力。

當我開始研究拉克羅斯腦炎時,每年在愛荷華州東北部,明尼蘇達州東南部和威斯康辛州西南部通常都會有二十至四十例病例。感染者大多數是孩子而最初的症狀通常是頭痛和脖子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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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June 16, 2021
Last Revised: 06-24, 07-02羅, 07-07曹, 07-31
翻譯:楊予茵、單維彰,審訂:羅時成
© Copyright 2021 IPLA 國立中央大學文學院學士班     [Home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