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西方人眼中的中國, John A.G. Roberts 編著,蔣重躍、劉林海譯,中華書局, 2006 再版, ISBN 7-101-05180-4這是明懿從學校的圖書館借來的書,可是她放在臥房就寢前放空的小茶几上, 就被我佔據了。書本來就薄,而且文字簡易流暢(除了簡體字型需要克服以外), 所以很快讀完了。
這本中文(簡體)譯書的初版於 1996 年問世, 是譯者蔣教授(北師大歷史系)在 1993 年赴英國從事研究時發現的。 原作 John Roberts 並非「古人」,他生於 1935 年, 1992 年出版這本小冊子(196 頁): China Through Western Eyes -- The Nineteenth Century。 如今,他的《A History of China》似乎已經頗有經典的地位。 我有個感覺:這本書的中譯本可能賣得比原文還要多。 Roberts 還有另一本小冊子 China Through Western Eyes -- The Twentieth Century, 可是並沒有中譯本。
這本書或許是漢學者 Roberts 的讀書摘要,可以說是他「編」的書, 只有「序」寫的是他自己的意思。 而他在那裡傳遞的一個主要訊息是,相對於 18 世紀歐洲人對中國的崇拜, 19 世紀的文字記錄卻像是從美夢破滅到揭發不堪真相的歷程。 西方人看待中國的神情,當然也就從謙卑而轉至自信,甚至驕傲。 拿中國和自己的家鄉相比,使得西方人更肯定自己的優越,以及基督教的優越。
從傳教士和「探險家」傳到西方的文字記錄來看中國,那是多麼地神聖而美好。 或許一直是這樣:烏托邦永遠在「遠方」,距離總能保證美感。 當交通工具的發展,使得這個星球上不再有任何可信的「遠方」, 我們大家的理想都一起幻滅了,我們注定了要一起失望。 這或許是好事,儘管還是有少數人仰頭盼望著太陽系外的「遠方」, 如今的人們都「入世」了,相信我們就是在這個星球上彼此相依的一群人, 沒有任何可以盼望或者能夠逃避的「遠方」,我們想要怎麼過日子,只能靠自己。
第三章〈宗教與科學〉第 9 節有一小段引起我注意的批評:
孔子沒有給他的後人留下檢驗這種精神(睥睨外人的自信)的任何原則。 他對社會和政府的簡單看法,對於一個遠離其他人類的民族來說,是足夠了 ... 但他們也只能在自我封閉的狀態下維持生存。 隨著世界變得更加世俗化,中國一旦與基督教文明發生碰撞,就勢將失去理智,惶懼無著。 它的聖人並未留給它任何應付這種情況的回天之術。這一章是最可能提及中國「教育」的地方,然而很遺憾地,並沒有。 整本書沒有「教育」標題。而關於「宗教」嘛,雖然有些西方人為中國爭辯, 但是基本上他們認為中國人「根本沒有宗教情感」; 而那些爭辯,看起來只能辯論「宗教」的定義而已。 在科學(含醫學與藥學)上, 十九世紀的西方人自信滿滿地認為中國已經沒有值得學習的東西了; 他們認為中國的自然科學就是「風水」。
在第 10 章〈文化〉第 4 節,摘錄了一段美國漢學家衛三畏寫在《中國總論》 (The Middle Kingdom, 1848 出版, 1883 修訂版) 裡的文字 (括弧裡是我的字):
根據帝國圖書館的這本目錄(應該是指《四庫全書總目》), ... 其中沒有記載外國地理之作,也沒有關於異國旅行的故事(《西遊記》不算嗎?), 甚至沒有關於外國居民的語言、歷史及政府的任何記載。 帝國境內語言以外的哲學著作無人知曉 ... 關於自然史、醫學和歷史語言學的作品非常少,而且大多無用。 而那些關於數學和精確科學的著作,比他們能達到的程度還不受歡迎。 ... 人民的性格主要是被他們的古書教導而形成的 ... 壓制對真理的追求和獨立探討。看了雖然不太服氣,可是還真難辯駁。我當然沒「讀」過四庫全書, 但是根據作為一名華人的常識,他說的(基本上)還真是事實。 讓我心中震驚的是,我以前從來不曾自發地想到這件事:我們的古文裡, 真的沒有任何「外國地理與文化」的作品。 可是,這樣指責古人並不公平,在過去很長的歷史裡, 中國實在太過「無敵」了,這種優越的情況,到了十九世紀, 突然變成了幾乎導致滅種的致命傷。 (當然啦,也有人說,中國跟著明朝一起,早就滅亡了。) 所以,我並沒有指責古人的意思,而是指責自己: 活了這麼久,居然沒有察覺這麼明顯的一件事。 我們的教育體系,可能還是羞於承認這個事實,而刻意對國民隱瞞吧。衛三畏指出的這種知識上的匱乏,以及探究精神的貧乏,也被下面這句話總括了:
對中國人來說,政府的藝術就是「大學」,所有其他的東西 -- 科學、文學、宗教 -- 只是輔助性的。 (p.136)還有以下這句話,輕易解釋了為什麼「中國建築史」的證據如此難覓?對中國人來說,建築並非美術。接下來的闡述,說得更無情:「由於這個民族的思維習慣上的唯物主義傾向, 他們的政府便基於古老的遺訓,一直壓制對美的追求和享受。」旅行的意義,就是認識自己。因為,靠著發現別人的不同,才明白自己有什麼特點。 類似地,從西方人的眼睛裡,我們看到自己的特點。 雖然有很多「特點」都頗為不堪,但誰說「認識自己」是一件快樂的事呢? 更不快樂的是,如今發現這兩百年來,我們並沒有太多本質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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