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的微光中

單維彰的私人書評

在印度的微光中 In Light of India, Octavio Paz, 歐塔維歐‧帕茲,蔡憫生譯,馬可孛羅【當代名家旅行文學35】 2000, ISBN 986-7247-29-9

我特地買了這本書,帶著去智利旅行。 為什麼帶一本講印度的書去南美? 因為它的作者是出生於墨西哥的西班牙後裔,職業是外交官, 生涯是詩人,1990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當帕茲聽說自己獲得此生的第一個文學獎項,諾克祖特國際詩獎 (1963), 他正好在印度。聽說有一位智者,麥夫人,便由當地友人領著去見她, 詢問自己的苦惱:因為不想把自己暴露在獲獎的光芒下,苦惱著該不該接受這個獎。 這位智者確實名不虛傳,她大笑,說:

『好虛榮。謙虛點,接受這個獎項。... 若不接受它, 就是太過重視它了,賦予了它所沒有的重要性。 ... 真正的無動於衷是微笑著接受,就如同你接住我丟給你的橘子。 ... 重要的不是獎項,也不是接受這些獎項。 重要的是無動於衷。』 (p.28)
好一個無動於衷的境界啊。人生中可以不外求也不求於外的快樂, 恐怕真要來自於這種無動於衷呢。

用幾何寫的詩

這本書雖不是詩集,但是隨處可見詩人的手筆; 即使被翻譯的濾孔篩過,還是察覺得出來。例如

集高度、堅固及細長之優雅於一身的庫他光明塔 (Qutab Minar) 遠非其他塔樓所能比擬。淡紅色的石頭在澄澈的空氣及藍天襯托之下, 使得這座紀念碑有一股垂直的動力,... (p.18,兼容並蓄的新德里)
什麼是『垂直的動力』?兩個數學和物理的術語放在一起,成了詩句, 只有讀詩的人懂得。下一段繼續以幾何入詩, 而他做的只是以文字再現古代藝匠精確設計的建築。
胡馬勇皇帝 (Humayum) 的陵寢,看來有如幾何學決定將它自己幻化成流水與樹木。 ... 一切都被轉化成為一座以立方體、半圓形、弧形所組成的建築物: 宇宙縮小成它基本的幾何元素。時間靜止,變成空間, 空間又變成眾多既堅固又輕盈的形體, 是另一個空間的創作,由空氣製成。已屹立數世紀之久的建築物彷彿只是一剎那的幻想。 ... 那座陵寢像一首詩,不是由文字寫成, 而是由樹木、池水、沙地與花朵的林蔭大道寫成; 格律嚴謹的音步,以極為明顯但令人驚訝的韻腳縱橫交錯。 (pp.18--19)
這段文字讓我想起柏克萊的幾何學家 Osserman 寫的 Poetry of the Universe 《宇宙的詩篇 》。 但是,數學家只能用詩這個概念來比喻幾何,帕茲真正用詩寫了幾何; 而,如果他是對的,則是十三世紀的印度建築師先用幾何寫了詩, 帕茲再將它還原成文字。

對自己的前世負責

作為一個有著另一種信仰的外人,帕茲把印度的種姓制度看成一種宇宙觀。 這個異國觀念寫在他的詩〈輪迴〉裡:

你永遠不是你自己
你總是剛剛來到這裡
從一開始你就在此地
而他對於種姓的認識,以及對照西方的反省,是
西方從十八世紀末開始,就高估了改變的重要性。 傳統的印度就如古老的歐洲社會,歌頌不變。 ... 無法亙古不變正是人類及天地萬物不完美的跡象之一。 ... 種姓的價值之一,正是它的抗拒改變。 種姓制度的中心是宗教,純潔的觀念。 而純潔則依賴對「業」的信念:我們要對自己的前世負責。 ... 大我凌越了小我,個人在他的種姓中誕生、生活、死亡。 現代西方除了歌頌改變以外,也頌揚個人。 倘若沒有個人的奮鬥,就不會有改變;反過來說,如果沒有改變,個人也無從發展。 (p.67)
從高估改變的重要性,帕茲談到了現代西方對「個人」的過度歌頌, 當然也就批判了所謂的民主制度。 在台灣的我們,十分明白了,民主制度在某個時候, 恰好只是培養另一種梟雄的溫床而已:選舉梟雄。 接著,他說
我寫下當代個人主義的罪惡,不是為了維護種姓制度, 而是想稍微緩和它在當代人之間所引發的偽善之恐懼。 (p.69)
是的,『偽善』,就是這個關鍵詞。

【備註:有人抗議,說曹操配稱梟雄,而我指的那些人不配此稱呼。 好吧,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找不到其他的辭,畢竟這也是新時代的產物啊。 把這個「命名」的問題留給社會學者或歷史學者吧。】

它在哪裡?

然而印度的宇宙觀,不只顯現於宗教信仰 -- 其實,就很多印度人而言, 並不意識那叫做宗教信仰,而是生活中本來如此的實行。 創作於西元前 1000 年以前的梨俱吠陀 (Rigveda),有這樣的『天問』:

那麼,即使空無也不是,存在也不是
那麼沒有大氣,也沒有大氣之外的天空
是什麼在覆蓋著它?
它在哪裡?
帕茲說,上面的兩個問題,現代物理也沒有答案 (p.143)。 我想,這要看我們問的是哪些物理學家。 或許現代物理的主流意見,是認為他們已經解答了: 宇宙開始於 137 億年前的一場大爆炸 (The Big Bang Theory)。 然而這個答案並非回答而是在哲學上迴避了前述的問題, 時間和空間都始於大爆炸,在那以前,時間和空間皆不存在, 是故並沒有誰覆蓋著誰而誰又在哪裡的問題。

美國的國科會 (NSF) 有一組 13 個題目的「科學素養調查」問卷, 針對成人調查,分別在 2001, 2004 和 2006 抽樣施測, 還到外國抽樣做國際比較。請看後面的參考文獻 [1,2,3]。 這 13 個問題當中,包括大爆炸理論和演化論。 我個人可以接受其他 11 個題目已經是「知識」,例如

但是,我屬於不認為演化論與大爆炸理論是「知識」的那一群「頑冥不化」的人 (當然啦,如果我在寫考卷,是知道正確答案的)。 我個人相信演化論,但是我自認為這是信仰, 倒不能說服自己演化理論比創造論或者科幻小說的外來論有更多的直接證據。 而大爆炸就更像一個信仰了;如果賭注不超過一萬台幣, 我倒是肯賭,在 2101 年以前,大爆炸理論已經被揚棄。 我認為大爆炸理論並沒有支持它的直接證據, 所有的觀察也只能滿足其必要條件而已 (嚴格來說,哪個科學理論不是呢?)。 整個理論只是目前被信以為真的數學模型按照對稱性而反算的結果: 邏輯上是正確的;但是,要說邏輯的正確性, 從第四世紀發展到第十世紀, 那些為教宗或皇帝服務的神學家們, 也已經將修辭和邏輯發展到極致。 至於那些偉大而令人震懾的辯論,固然都是邏輯正確的, 卻發展了多少知識出來? 我個人將大爆炸理論視為現代「物理信仰」中的終極教條; 只希望這些信徒們 (我也算是其中一名,只是不夠基本教義派), 有時候也冷靜地看看自己的邊界在哪裡。

前面寫了一大段,只是想說,我贊成帕茲的話: 現代物理也無從解答亙古的宇宙起源問題。 這個問題,在我的有生之年,可能終將安於詩人的回答了。

坦然且肉慾地接受人生

我沒去過印度,但是在加德滿都見識過小規模的印度廟宇, 那些令人好奇的性廟或女神廟, 讓我們這些來自「禮儀之邦」的旅客彷彿又回到了青春期,害羞又激動。 我們可能並不真的知道印度的性觀念,或許所有的知識都是從小道消息得來的。 帕茲有兩章談及印度的性觀念與情色文學。 有一句簡單的話揭露基本的概念:『坦然且肉慾地接受人生』。 這句話寫在描述一座佛教石窟的時候:

我沒見過比卡利地區的佛寺前之施主圖像更能十足展現凡間塵世。 他們是土和水,最古老也是最新的物質,變成男人和女人的軀體。 塵世與天國的元素並不是處於憤怒或喜悅 -- 這兩者對凡人而言都有危險性, 而是一瞬間的平靜感覺; 與一個世紀一樣長久的一瞬間。 看到這一對對赤裸裸的男女,官能但不殘酷, 我體會到「慈悲為懷」的意義。 這些龐大的笑臉是「是」這個字的化身,是坦然而且肉慾地接受人生。 一個與波浪及山嶺一樣龐大的「是」。 然而,矛盾的是,這些巨型雕像護衛的是一座宣揚「空」的寺廟, 一座敬拜「零」的聖壇。一座「不」的聖殿。 (p.144)

卡利 (Karli) 在印度孟買的東北方,丘稜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鎮 [4], 卻以一座建於大約西元前 150 年的支提石窟而聞名於世。 佛教的石窟和石雕藝術,在孔雀王朝開始發展,至巽伽王朝而鼎盛。 帕茲所描寫的,是巽伽時期的代表作之一。 譯者所謂的佛寺,其實是 Chaitya 或 Chaitya Hall,譯作支提堂。 支提是在室內供奉佛塔 (Stupa) 並讓信徒禮拜的一種佛堂, 早期鑿石窟而成 [5,6],後來也獨立建成小型殿堂 [7]。 譯者所寫的施主,梵文 (的拉丁翻譯) 是 dampati,其實就是夫妻的意思, 在卡利的支提石窟外雕刻的,可能是貢獻這座佛堂的夫妻 [8]。

讓帕茲體會「慈悲為懷」的赤裸男女,或者被我們這些觀光客稱為性廟的雕刻藝術, 稱為 Mithuna 或 Maithuna [9]。這個字本來的意思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性結合。 流行於印度傳統中的一個觀念是,在性高潮的精神昇華當中, 男女都變得神聖,或者說短暫地體驗了神聖。 在那個剎那,男女都成了神,或是神的化身;女性成了 Shakti,而男性成了 Shakta。

一個否定創造論的證明

第七世紀的佛教理論學者,法稱,用一首詩來『否證』創造論。 別太認真,他的否證是個可愛的玩笑。 意思是說,你看那美麗的女人胴體,如果她是被創造出來的, 就算是個白癡創造者,也捨不得放她走吧 (P.146)?

她的肌膚,在陽光下烤成澄黃色
眼神如瞪羚般投射
那個創造了她的神,怎可
放她走?莫非他眼盲了?
這種怪現象不是眼盲的結果
她是個女人,曲線玲瓏如藤葛
佛陀的教義因而獲得證實:
這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創造出來的
有人以嘲弄否定教條,這人則是以情慾嘲弄體統。

連高僧都寫豔詩了,何況其他人? 印度的情慾詩歌,可以非常露骨,例如這一首 (p.157ff)

當她賣力扮演男人的角色時
金耳環
    掠過她的臉頰
她費勁地做
有節奏地扭動
淋漓汗珠
    如珍珠
很明顯地,詩句 (從下方) 描寫著騎乘式體位的樂趣。 但是,詩人當然不只會操作真刀真槍,隱喻和影射總是他們善用的武器 (p.160):
愛的燈火幾乎已近湼槃
不過它想看這兩人會做些什麼?
    好奇,它伸長脖子
一看之下,噗然噴出一縷煙

曾經有人猜想,在一個情慾自然流露的社會裡,愛情的矯飾與折磨,將不存在。 但是,寫在 1300 年前的以下這兩句,立即穿越時空疊合了我們共同的經驗。

不得不欽佩愛神的技藝:
    他從來不曾一箭穿心
我可以想像詩人寫作的時候,臉上帶著苦味的笑容。

Romavali

The English Patient 裡 [10],偷情的男人 Almásy 要 Katharine 為他保留身上的一處角落:Suprasternal notch。 那是在脖子下方,鎖骨之間,微微凹下的位置 [11]。 或許,情人之間都有這種小秘密,在情緒激昂地探索彼此的身體之後, 著迷甚至膜拜一個彼此才被縱容的角落,或者一種只容許彼此辨認的氣味。

讓某些印度詩人著迷而希望珍藏的女人身體角落,是 romavali。 那是從肚臍上方連到雙乳之間的線狀體毛,非常稀疏柔細而色淡, 而且不是每個女人都有。 這是專門屬於印度人的秘密,也是印度詩人獨有的讚美 (p.156):

由肚臍,幾乎稱不上是一條線
romavali 往上延伸,明亮耀眼
這是愛情在它的新堡壘間
    豎立的旗杆
或者,寫著明顯的隱喻:
一莖堅實的花梗,romavali 支撐
    兩朵綻開的蓮花
兩隻蜂,以此為家
這花房,訴說著展現於外的曲線下
    隱藏的寶藏

狂熱的盲信者

一個人在旅行的時候,總不免對照反省自己的家園。 比較淺白的,至少會發覺別人比我們多了什麼或少了什麼。 比較深刻的,可能發現抽象的相同與相異。 更深刻的人則思考兩者之所以相異或相同的歷史和社會背景理由。 帕茲對於印度和南美洲兩個被殖民地的觀察, 下了一句極簡的評論:『英國留給印度一個極佳的文官制度, 西班牙留給南美一個絕妙的生活態度。』 在我遊歷智利的旅途中,起碼認同了關於生活態度這一點。

帕茲以印度的現代化 (稱為『國家計畫』) 類比墨西哥的現代化困境。 這麼比方似乎有點不對稱,甚至是不恰當了: 在墨西哥的白人畢竟是佔領者以及當地文化的摧毀者。 帕茲自己也察覺了,他在文章中有稍微表達歉意。

現代化是印度菁英們的核心國家計畫:我們都面臨一個對自己的傳統充滿敵意的計畫。 現代化是由批判我們的過去開始的 ... 它與過去決裂,卻又試圖搶救過去。

... 在印度,古文明是一種現實,它環繞並滲入各層面的生活。 「過去」對印度有決定性的影響。

... 墨西哥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在躍向現代時, 不用經歷歐洲與美國在十八及十九世紀時文化與政治方面的巨變, 而那種巨變正是現代化的基礎。 (p.85ff)

感謝日據時代的台灣建設,以及國民政府的疏忽和破壞, 彷彿在台灣並沒有太多有形的過去,只有諸如民間信仰和江湖節義這類的無形傳統。 我們沒有自己的舞蹈,聽不到自己的音樂,就連自己的戲曲也已經陳列在博物館裡面了。 所以帕茲所說的印度現實,在台灣並不明顯,「過去」對台灣並沒有決定性的影響; 在中國,或許比較明顯吧? 然而台灣卻面臨如他所說的墨西哥問題。 難道那些現代「化」過程中的劇痛是無法避免的嗎? 難道歐美的歷史是必須踏過的山徑,而不是可以憑著文本的教訓而跨越的門檻嗎? 從台灣這一批選舉梟雄的成功和風光看來,恐怕是的。 只希望渡過的時間能夠短一點。

當西方為民族主義流的血已經乾了,亞洲與非洲地區正開始勇往直前地跟進。 在台灣,這個明明沒有民族問題的島嶼,卻有被選舉梟雄創造出來的民族情緒。 帕茲也是這樣看著印度;但是,如果不提前後文, 他的話可以套在任何一個還在民族主義(或者所謂草根性)的熱情中仇恨著彼此的地區。

二十世紀末,我們目睹了民族與心靈的熱情與信仰, 以及那些似乎早已煙沒的現實,全都復甦了過來。 那是已被理性驅逐的鬼魅再度復活, 或是一直受到我們高傲的心智輕忽的深刻真理與事實終於顯現?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們只能說, 基本教義派 -- 何不乾脆稱呼它真正的名字:狂熱的盲信者 -- 對國際的和平以及國家的完整,都是一大威脅。 (p.136)
是啊,『狂熱的盲信者』真是個恰當的名字,我們可見識得夠多了。

後記

最末一章講印度的時間觀或對於時間的哲學看法。老實說,我讀不懂; 看起來比相對論還玄。也許緣分還沒到吧,我也不想去弄懂了。

最後,抄錄 p.133 的一句話:

所謂睿智就是能控制自己的熱情
難怪「睿智」這麼難。 因為不熱情的人不學習也不思考,而不學習不思考的人很難睿智。

還有,我順便記下幾個重要名字的拉丁文,以備日後查核。

參考文獻

[1] 潘震澤博士撰寫的科學素養中文介紹,刊登於 2009 年 1 月 19 日聯合副刊, 全文在中時網站 http://blog.chinatimes.com/jenntser/archive/2009/01/20/369711.html
[2] NSF 的報告書全文,關於素養調查在第七章 http://www.nsf.gov/statistics/seind08/c7/c7s2.htm
[3] 在一份附錄裡看到 13 個科學素養問題 http://www.nsf.gov/statistics/seind08/c7/tt07-05.htm
[4] Karli 位置地圖 http://www.maplandia.com/india/maharashtra/dhule/karli/
[5] Karli 的 chaitya 外觀 http://www.britannica.com/EBchecked/topic-art/104530/96454/Exterior-of-the-chaitya-Karli-Maharashtra-India
[6] Karli 的 chaitya 石雕藝術,賓州大學收集的照片 http://dla.library.upenn.edu/dla/fisher/search.html?fq=period_facet:%22Sunga%22%20AND%20title_facet:%22Karli%20Chaitya%20Hall%22
[7] 各種支提堂 (chaitya) 的照片 http://www.fotosearch.com/results.asp?keyword=chaityas&category=&searchtype=sss
[8] Karli 之 chaitya 外面石壁上的「施主夫婦」石雕之一例,也是賓州大學的收藏 http://dla.library.upenn.edu/dla/fisher/search.html?fq=culture_facet:%22Indian%22%20AND%20worktype_facet:%22Text%22%20AND%20title_facet:%22Mithuna%20from%20the%20Facade%20of%20the%20Chaitya%20Hall,%20Karli,%20Maharashtra,%20India%22
[9] Mithuna 石雕之一例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f/fb/Loving_couple_mithuna-_13th_century_India.png
[10] The English Patient 是來自英國的傷患的意思,但是台灣的電影譯作 《英倫情人》。
[11] 如果看不懂文字的描述,這是照片: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SSNb.JPG。如果你還想很沒情趣地知道,suprasternal notch 也是做氣切手術時,切開氣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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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Feb 14, 2008
Last Revised: 2009-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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