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論教育

單維彰的私人書摘

梁啟超論教育,梁啟超原著,商務印書館編(簡體中文), 北京市:商務印書館,2017. ISBN 978-7-100-13143-8

我的簡體字閱讀還是不夠快,而梁啟超 (1873--1929) 的原著本來就是繁體字的,我何苦讀簡字版呢? 只能說,似乎並沒有專為「教育主題」編輯的國字版梁啟超文集,所以只好讀簡字版了。 讀完之後,我到中央大學圖書館確認了:圖書館裡至少有三個版本的《飲冰室合集》, 而且用 p.316〈學校讀經問題〉和 p.318〈為什麼要注重敘事文字〉查閱了第十五冊文集, 確實在那裡。中文系的同事鄭芳祥教授看到〈學校讀經問題〉驚呼「原來這個議題有那麼久歷史了」。我假設編入此書的文章,都可以在合集裡找到原文。

就從前面兩篇文章說起吧。它們本來也是梁先生的晚年作品了,所以正好是此書的倒數第二、第三篇。 〈為什麼要注重敘事文字〉詳列了教學生作與其相對之「論事文」的弊端, 然後列舉作敘事文的好處,可是,最後要自我辯白為何學校教師不喜作敘事文, 確實有其「難怪之處」。也許他一時無法自問字答那些難處的解決方案, 所以文章嘎然而止,未完而下闕。而〈學校讀經問題〉不是在梁先生寫的時候才發生的, 他說這「實十年來教育界一宿題也」。梁先生這麼晚才發表意見,是因為他一直拿不定主意,不能全心地支持或反對。到了民國十五年的時候,才逐漸定下己見,認為該讀古書。 這裡用了一個專有名詞:「吾國『言文分離』,現在國語未能統一...」。 但是「現在」國語應該已經統一了,視頻及語音資訊之便利,彷彿真使得「言」「文」可以分離了:甚至不識字的傷害可能變得越來越小(對工匠庶民而言)。 那麼,現在的讀經問題是否又要重新辯論一次? 最後,「言文分離」對國民教育的《國語》科教育目標,應該有些啟發。

p.1 第一篇〈學校總論〉作於維新之時(1896),收於《合集》第一冊, 文章長達 66 頁,而梁先生當時僅 23 歲;那時候的讀書人,功底真是可怕呀。 而梁先生那種進士等級的頭腦,更是難以想像。我記得某處讀到他勸年輕人學習日文, 認為是吸收西方知識的捷徑;他說日文有漢字襄助,習來較歐洲文字容易。 這我也知道,可是,他說的「容易」也太誇張了:他說,用功一點的,一兩個星期之後就能讀日文書了!真有這麼容易嗎?呵呵,我曾經兩度嘗試學習日文,都是在「五十音」這一關就敗下陣來,到現在還是背不齊那五十音,實在可悲。

智惡乎開?開於學。學惡乎立?立於教。學校之制,惟吾三代為最備: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立學之等也;八歲入小學,十五而就大學,入學之年也; 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學書計,十有三年學樂誦詩,成童學射御,二十學禮,受學之序也;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以離經辨事為始事,以知類通達為大成,課學之程也。 (p.1-2)
從李弘祺的書裡,我知道中國的傳統教育內容,本來就有算術,跟西方認為基礎教育為「讀寫算」是一樣的。 李教授的書也說過,唐朝的科舉還有算科。
唐因隋制,設六科:一曰秀才,二曰明經,三曰進士,四曰明法,五曰明字,六曰明算, 又有史科、開元禮、道舉、童子、學究、技藝、明醫等科。 ... 學究有科,則可以為人師矣。技藝明算有科,則制器前民矣。... (p.14)
對於「興學校,養人才」的建言,首要革新科舉考試,而獻上、中、下三策。 其中「中策」採漸變,因為「積習既久,未即遽除」,要多設科目:
請雜取前代之制,立明經一科,以暢達教旨,闡發大義,能以今日新政證合古經者為及格; 明算一科,以通中外算術,引伸其理,審明其法者為及格; 明字一科,以通中外語言文字,能互翻者為及格;... (p.21)
後頭又再強調基礎的數學教育。
《記》曰:十年出就外傅,學書計。六藝之目,禮樂射御書數,是知古人於數計一學,與書並重,無人不學,無人不能。... 今宜令學童自八歲以上,即授之以心算, 漸及筆算之加減乘除,通分小數、比例、開方等,及幾何之淺理,令演之極熟。 稍長以後,以次授代數、微積稍深之法,事半功倍,年未弱冠,可以以疇人鳴於時矣。 (p.61)
言下之意,微積分該是中學課程內容,梁先生當時不知是如何發想如此主張的? 假如代數微積都在中學習得了,年輕人在數理方面學得快,真的是可以少年得志的。

第二篇〈學校餘論〉應是補前一篇言猶未盡之處,同樣作於 1896 年,合集第一冊。 康熙好曆算之學,是古今帝王的異數,梁先生這裡說到他學習拉丁文的往事, 並從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以及康熙之後的雍正舉例,說明習得外文並譯其書的重要性。

聖祖仁皇帝萬機之暇,日以二小時就西士習拉體諾文(拉丁文), 任南懷仁等至卿貳,采其書以定曆法。 ... 泰西格致、性理之學,源於希臘,法律政治之學,源於羅馬。 歐洲諸國各以其國之今文,譯成各書,立於官學,列於科目,舉國習之,得以神明其法, 而損益其制。故文明之效,極於今日。 (p.75)
關於翻譯的人才,他說得極好。
凡譯書者,於華文西文及其所譯書中所言顓門之學,三者具通,斯為上才; 通二者次之,僅通一則不能以才稱矣。近譯西書之中,算書最佳,而《幾何原本》尤為之魁, 蓋利、徐、偉、李皆邃於算,而文辭足以達之也。 (p.75)
感謝梁先生的美言,明末的譯書,確實是數學先行。

〈論教育當定宗旨〉,合集第四冊,作於廢科舉的 1902 年(ㄚ丹生前一甲子的甲寅年)。 前面建請重視翻譯人才的培育,這一篇卻又擔心它太過頭了。

日本東京中國公使館中附立之學堂,有前使臣李經方所提一聯云:「斯堂培翻譯根基,請自我始;爾輩受朝廷教養,先比人優。」此二語時代表吾中國數十年來之教育精神者也。 捨翻譯之外無學問,捨升官發財之外無思想。若此者吾亦豈能謂其非宗旨耶? 以此之宗旨,生此之結果,吾中國有學堂三十餘年, 而不免今日之腐敗,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絲毫不容假借者也。 (p.118ff)
梁先生特推崇英國的教育宗旨:
其教育之宗旨,在養成活潑進步之國民,故貴自由,重獨立,薰陶高尚之德行, 鍛鍊強武之體魄,蓋兼雅典、斯巴達之長而有之焉。 若以學科之繁、程度之高論之,則英國之視諸國,瞠其後也; 而絕大之學者,絕大之政治家,絕大之國民出焉。 ... (p.121)
關於讀書為升官發財,我最近在徐中約的書裡讀到一則證據, 說明到了北洋政府時期的北京大學,仍然如此。 而關於對英國的崇敬之情,我最近也在常燕生文集裡讀到。

〈孔子教育實際裨益於今日國民者何在?〉作於 1915 年,書中指它摘自《東方雜誌》 1917 年 14 卷第 3 期,原題〈梁任公在清華學校之演說〉。難道不在合集中?

今試執一英人而叩之曰:何謂 Gentleman?其人必沉吟良久而不能對。 更叩之曰:如何斯可以謂之 Gentleman? 則必曰如何溫良恭儉讓,如何博愛濟眾,如何重然諾守信義,如何動容貌出辭氣, 乃至如何如何,列舉數十,刺刺不休,求一簡賅之釋,殆不可得。 (p.161)
梁先生接著比擬而論我國的「君子」。可是,我讀上一段的感想是, 今試執一教育學者而叩之曰:何謂「素養」?也將是一樣的狀況。

〈教育家的自家田地〉作於 1922 年,合集第十四冊。

孔子屢次自白,說自己沒有別的過人之處,不過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 ... 我們從小就讀這章書,都以為兩句平淡無奇的話,何以見得便是一般人所不能及呢? 我年來積些經驗,把這章書越讀越有味,覺得:學不難,不厭卻難;誨人不難,不倦卻難。(p.218)
二、三十年來,我被不同的畢業生問過好幾次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可以維持工作熱忱這麼久? 原來「不厭不倦」這件事真的頗特殊。我一直以為,有興趣就會一直做下去, 就像登山,累了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紮營吃飽睡足,接著再走又是一尾活龍。

〈東南大學課畢告別辭〉作於 1923 年,合集第十四冊。 這裡再度發現日本教育採自德國的證據。

中國現今政治上的窳敗,何嘗不是前二十年教育不良的結果。 蓋二十年前的教育,全採用日德的軍隊式,並且僅能襲取皮毛, 以致造成今日一般無自動能力的人。 (p.259)

〈清華學生的使命〉看來不在合集裡,因為它是一篇訪談稿, 原載《清華週刊》第 271 期,1923 年 3 月 1 日,作者署名「冠」, 原題〈與梁任公先生談話記〉。 這裡,五十歲的梁先生,給「留美之前」的清華學生開了一份國學書單。 我目前還沒辦到:

論語,孟子,左傳的三分之一,禮記得五分之一:大學、中庸、學記、樂記、王制、 禮運、坊記、表記、祭議、祭法、射義、鄉飲酒義、檀弓。 荀子三分之一,韓非子四分之一,墨子五分之一, 莊子五分之一(頭七篇雜篇),老子全部, 易經的系辭,史記五分之一,通鑒全部。 (p.272ff)
他特別說免了《詩經》和《書經》。 除了禮記和莊子,他都沒有點出那些「幾分之一」是哪些章節? 不知道這八十五年以來,有沒有人揣測任公的心意,按上面的清單編出一部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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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Dec 1, 2018
Last Revised: 2019/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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