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倫著, 遠流【勵志館12】, 1989, ISBN 957-32-0191-7
這就是我們大家讀國中的時候都知道的才子羅家倫在抗戰時期寫的思想大作。 可是我沒讀過,也沒想到要去讀它。 一轉眼我的女兒變成國中生了,她說「羅家倫是中大校長,你們中大總該有這本書吧」, 想想也對,就借出來給她看。這個混小孩竟然忘了還,接到罰款通知我才知道。 可是她拿來給我之後,我隨意翻翻竟然覺得應該要讀完它。 因為債多不愁,反正罰款已經一大筆了,就多留三天把它讀完了吧。
這本書其實出版於 1942 年 (民國三十一年),抗日戰爭時期的重慶。 遠流再印的是民國四十年於台北出版的「臺版」, 其中附有蔣緯國的推薦序,倒是無所謂。 照羅校長的自序所言
這部書裡的十六講,本是我於中央大學西遷以後,對全校的一套系統演講。 ... 我斷不敢希冀前哲在圍城中講學的高風, 但是這十六講卻章章都是講完和寫完在敵機威脅的期間, 有時還在四周圍火光熊熊之中。戰爭中有人肉身赴難,以死衛國;也有人在圍城中著書講學, 惶恐地為下一代呵護著一絲智慧的火種; 更有年輕人在轟炸與火光中急著吸收知識,作為復國建設之用。 這是何等偉大的信心與堅持啊。 近年的主流媒體強調戰爭的醜陋殘酷,或者歌頌戰時的堅貞愛情。 這本書完全沒有直接的戰爭情節,但是在他的理性闡述之中, 我所感受的思想感動卻絕不亞於故意以感人情節為目的的戰爭文學。人活到四十歲,對於羅先生當年對青年說的話 (恐怕是中央大學學生週會時候的校長訓詞吧), 如今差不多也都知道了。雖然說知道了再適當地複習一遍也不壞, 但是這本書給我的啟示,倒不是複習人生的大道理,而是
先說第一點。羅先生演講的時候,量子力學和相對論還不滿二十歲、 物理學對於原子能量的知識、數學對於符號邏輯的發展,也都還算年輕, 在他的講話中都提到了,而且其深度和準確度, 即使今天看來也令人驚訝。
- 一個文人對於數理科學最新發展的掌握與應用
- 感概社會變遷之快速假象與慢速真相
那麼,羅先生是親自學習了物理與數學、還是從其他同事那裡拾了牙穢來賣弄呢? 想必是親自學了。以下舉第三講「知識的責任」一段。 他批評中國人思想上的不負責任,兵分六路來討伐 (pp 38--42)。 其中第一招就說缺少思想的訓練,原文已經精練至極,我無法簡述, 只有照抄:
思想不曾經過嚴格的紀律,因此已有的思想固不能發揮, 新鮮的思想也無從產生。外國的思想家常提倡一種嚴正而有紀律的思想, 就是一種用邏輯的烈火來鍛鍊過的思想。 正確的思想是不容易獲得的,必須經過長期的痛苦,嚴格的訓練, 然後才能為我所有。思想的訓練,是教育上的重大問題。 ... 有人主張研究社會科學的人,他得學高深的數學, 不是因為他用得著這些數學,乃是因為這種數學是他思想的訓練。 思想的紀律,絕不是去束縛思想,而是去引申思想,發展思想。 中國知識界現在就正缺少這種思想上的鍛鍊。大家不覺得這番話聽起來好熟悉嗎?好像昨天才聽到過似的。 這一些話,參與「優質教學小組」的老師、伙伴和關心的同學們好像常講, 就在我讀到它的兩週以前才在與工讀生的聚會上聽到也談到過。 但是,羅校長在一個甲子以前說過,中大如今在談教育,還是說這些話。 這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第二點。此外,書中處處流露對於年輕人在思想與體能上趨於好逸惡勞的諄諄勸告, 有時又不免稍稍嘲笑幾句,例如
現在的青年日日處於甚囂塵上,苟能得到一點文學的修養, 一定可以消除煩悶的。 ... 天天弄計算、弄構造,而無優美文學作為精神上的調劑, 必致情感乾枯,腦筋遲鈍,性情暴躁而不自覺。讀起來就像麻辣版上的某一位網友在發言。甚至嘲笑政府公營事業說必須一介不取,一介不予的人,方可辦國營事業誰也都能明白,多少人可以一介不取,一介不予呢? 許許多多不論談的是大學教育、社會病態、青年不振、政治衰疲, 都難以想像那是六十年前的往事嗎? 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六十年,我們竟然「進步」了這麼點兒而已, 怎不覺得慚愧得發了一身的冷汗?其實,科技的快速變遷,更添以大量而強迫灌輸的媒體橫流, 造成科技變遷更快速的假象。其實,過去一百年當中, 究竟有多少思想的躍進?我們增長了多少對於自然界以及人生本質的瞭解? 我當然不能無視微米半導體技術為人們帶來的福祉,而自命清高地說, 那不過是假象。但是,究竟如何區分技術的改進和科學的進步? 我不敢說。
瞬變所帶來的焦慮,弄得中學生無心向學、大學生栖栖皇皇不知道該學什麼? 連帶地年長者頓然失去過去幾千年來的威信,老師也失去了他在學生心目中的固有地位。 少年人看到長者就連預約錄影機都不會、連天堂都不會連線,還信他什麼?還服他什麼? 大學生看到老師連昨天報紙上說得熱呼呼的「最新科技」都不曉得, 還跟他學什麼?學了他那一套還有個屁用? 學生不信任老師,所謂的教育還要如何進行下去?
瞬變所帶來的習慣,讓整個社會變得史無前例地缺乏耐心。 潛意識裡,總以為人心、文化、社會價值觀、人際關係, 都可以如 Moore 定律般以十八個月為一個階段單位來改變。 台灣人是不是能夠了悟, 不能希冀換一個政黨就社會公平了、司法正義了、交通安全了、 國營事業不再私相授受了。 同理也不能夢想換一套教材、改一個教法,學生和老師便各得其所了。 而今天我們寫的、做的、說的唱的,滲入年輕學子心靈深處的, 當然也不是明天、學期末、畢業典禮上,能夠看到結果的。 我們是不是能夠接受,關於人的事,就是無法瞬變。
讀這本書,如果不自己配上時代的環境背景, 就會覺得羅先生老掉牙的看法沒什麼趣味。 如果配上了時代背景,便會敬仰他在戰火下思潮的勇氣、 憂心教育維護國魂的仁心、以及雄辯的智慧。 (最精彩的雄辯,在第九講「悲觀與樂觀」。)
我還了這本書(被罰 420 元,這本書定價 110 元),歡迎大家去借。 特別是中央大學的子弟們, 感受一下另一個時空中洋溢在這個校園裡的偉大思潮吧。
[ 回上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