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月刊【數‧生活與學習】專欄 97 年 3 月

從 PISA 聯想日本的數學教育觀摩

    本欄前兩個月都提到 PISA 國際評量,現在還是要從 PISA 說起。 新來的讀者請看前兩個月的報導以獲得背景資訊。 其實 PISA 的評量目的絕不是替世界各國做個數學大競賽的排名, 而是要做橫向(國際)與縱向(每三年一次)的比較, 並為各國提出可能在教育政策上需要留意的問題。 因此,PISA 報告中列出了許多種表格,以許多種不同的問題角度來呈現資料。 在台灣引以為「第一名」的 PISA 2006 數學類綜合平均成績表格中,日本排名第 10。

    岔開來解釋一下。 其實 PISA 測驗也不是對「世界」各國執行。 PISA 是 OECD 主辦的,OECD 是由歐洲經濟合作組織 (OEEC) 改組而來。 OEEC 成立於二次戰後的 1948 年,旨在促進戰後歐洲經濟的復甦。 1961 年,原來的西歐 18 國加上美國和加拿大,改組成立了 OECD。 這 20 個會員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因此俗稱「富國俱樂部」。 後來陸續加入了其他國家,例如日本 (1964) 和南韓 (1996),目前有 30 個會員國。 雖然也包含像墨西哥這種看起來不太富的國家, 但是基本上 OECD 還是被認為是「富國」俱樂部。 最初的 PISA 測驗只有在 25 個 OECD 會員國中舉行,例如墨西哥沒有參加。 後來,PISA 2003增加為包括全體會員在內的 41 國,及至最近的 PISA 2006 有 58 國(或地區)參加評比。 掛在 China 名下的就有台灣、香港和澳門三地, 而中國本身則在北京、天津和山東濰坊舉行了小規模的「試測」, 並沒有正式加入評比,因此在量表上看不到。 在 TIMSS 測驗中總是表現優異的新加坡,始終沒有參加 PISA(參閱本欄 95 年 4 月)。

    日本的第 10 名成績雖然不算太壞,但是自詡為科技強國的日本, 不可能不在意這個指標。我在一月初從報紙看到一則消息, 說日本教育界正在熱烈討論這件事情。 PISA 的縱向比較效果就此顯現了:日本的 PISA 數學類平均成績, 從 2000 年的第一名 (557 分),變成 2003 年的第四名 (534 分), 到 2006 年的第十名 (523 分)。 因為 PISA 的量尺分數,總是把平均分數調整到 500 分左右, 因此跨年的成績比較是有點意義的(台灣這次的冠軍成績是 549 分)。 日本的文部科學省並不避諱這個問題。事實上,他們並沒有採用平均成績當作指標, 而採用了另一個所謂「數學活用能力」指標; 在那個指標下,日本的排名跌得更慘。看來日本官方並沒有想要粉飾太平的意思。

    台灣的社會受日本影響很深。不管我們有沒有知覺,也不論我們是不是願意, 發生在日本的事情,總是不久之後就發生在台灣。我最喜歡舉的例子是 7-11 的成功。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日本就像我們的水晶球:看到他們有狀況, 實在應該哀衿而勿喜,趕緊檢討自己。非常簡化地說,縮短授課時數, 淺化數學課程標準,乃至於提倡「快樂學習」,日本都走在台灣前面。 對於這個議題,台灣民間自覺的反應似乎比日本早,也比日本強烈, 具體的表現就反應在補習事業的蓬勃成長上。 而台灣的數學教育政策,也比日本早開始檢討並調整方向, 具體的作為就是 2003 年底公布的九年一貫數學領域課程綱要。

    我恰好在 2006 年底到日本觀摩他們的「授業研究」數學教育方法, 在現場看了四場教學演示,三場在國小,一場在國中。 這是 APEC 資助的一個數學教育計畫,我在去年八月首次接觸, 請看本欄 96 年 10 月的報導。當時在泰國觀摩,還不夠直接, 但我已經有這樣的意見:「教師和學生投入那麼多資源,費了那麼多工夫, 卻可能在教學的內容上失去重點,甚至令人失望」。這次在日本的觀摩, 實在覺得更不對勁。以下我簡略地說明。

    一堂六年級的課,標題是「百分比的使用」, 老師卻在一口袋子裡放了外形相同的白球四顆與紅球兩顆, 讓學生抽其中的兩顆出來,經過一番實驗與討論, 獲得結論,重複抽了許多次之記錄當中,大約有 54% 的實驗抽中兩顆白球, 只有 3% 的實驗抽中兩顆紅球。 這是個很簡單的離散機率問題,其實在授課現場, 幾乎不可能忠實地以實驗表現理論上的機率。我並不明白,在小學六年級, 為什麼要繞道組合與機率來講百分比的使用?

    一堂五年級的課,教師拿出一張預先畫好方格點的平板(類似正方形方格紙, 但是沒有線只有鉛垂與水平線的交點),讓同學將相鄰的格點連起來, 圍出一塊面積為 5(個正方格)的區域。 經過許多討論,讓學生發現,如果那個區域的內部沒有方格點, 則區域的邊界上一定有 12 個方格點。如果發揮想像力,圍出外形比較特殊的區域, 使得內部包含一個方格點,則邊界上就會有 10 個方格點。 如果更特殊一點,讓區域的內部有 2 個方格點,則邊界上必定有 8 個方格點。 其實教師在引導學生發現一個離散數學中的定理。 在課後的分組討論中(我恰好擔任某一組的主席),大家都問: 這堂課的教學目標是什麼?學生獲得了什麼? 事實上,當教師宣布下課的時候,許多學生楞在座位上,彼此說的日語我聽不懂, 但是看起來他們也在懷疑:這堂課我學到了什麼?

    另一堂五年級的課,教師以 1, 4, 7, 8 四個數放在最下層, 讓學生「堆」起一個數塔: 第二層的三個數是最下層相鄰兩數的和,第三層兩個數是第二層相鄰兩數的和, 第四層一個數就是第三層兩數的和。例如以下是兩種數塔:

         42               50
       16  26           26  24
      5  11 15        11  15  9
    1  4   7  8      4   7   8   1
教師想要引導學生發現,某些塔的頂層是3的倍數。但是她一開始佈題時就有疏忽, 使得用 1, 4, 7, 8 這四個數堆起的數塔,最上層只要是3的倍數就一定是 6 的倍數。 因此,一開始課堂就陷入困境,學生指出那些是6的倍數,教師很難說服學生, 它們是 3 的倍數。她想要導引學生看出來,如果底層四個數依序是 a, b, c, d, 則頂層的數是 (a+d)+3(b+c),因此,只要兩側的數 a 和 d 加起來是 3 的倍數, 則頂層就一定是 3 的倍數。這個問題需要分配律的高度認識。 當時,全班只有一位小男孩瞭解了題目的意思,並且能夠解釋。 事實上,這位小朋友可以說「證明」了上述理論。 但是,即使教師請他講解,然後幫他講解, 仍然顯示全班沒有第二個小朋友理解這個道理。 課後分組討論的時候,大家都稱那位男孩為「今日英雄」。

    我難以避免地將那四場教學演示的觀察經驗, 與日本學生的 PISA 2006 數學平均成績聯想在一起。 我想,如果『授業研究』已經使得「創新」或「創意」教學發展成這樣: 似乎為了滿足教師自己成就感的成分大於滿足教學目標的成分, 把學校的授課變成了『夏令營課程』(林長壽院士的話),整體而言的教學效果, 實在是值得懷疑的。

    當然我明白,教學演示多少有一點「誇飾」的可能,普通的日本課堂可能並非如此。 或者讀者可以說,我的樣本太少不足為訓,也可以說這是見微知著一葉知秋。 總之,教師的教學不只是讓自己教得「爽」而已(當然如果爽更好), 完成教學目標才是一個不可妥協的基本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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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Jan 16,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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