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夜書

那一夜,你懷抱著吉他,手指繽紛地飄落,像這裡的七家灣溪。 莫非這山谷中的清淺,也在你的心情中潺潺流過?

這水難道和中央尖流下來的相同? 竟然四處尋求一塊你刻字的石頭,麻姑是否下游收到了訊息? 或者像每個姑娘一樣,只關心沉靜處那墨綠鏡面上的花落? 溪水邊總是站著些不善等待,又不懂得挽留的人, 幻想著漂泊或流浪之類的,或只好幻想你吉他裡的吉卜賽了。

聽說吉訶德死了,他殺死了所有的騎士遊俠; 聽說有人死在那條山溝,上次我們坐著看泉的地方, 其實這不必驚異,有一天會不經意聽說自己的訃聞; 也還記得上次的喪祭,末日在墳堆上誇張地紅。

今年的杜鵑來不及盛開,就打落了滿地; 許多早晨,微潤的空氣來不及呼吸就蒸乾了, 紅磚道舖上了水泥,才發現篩落的月光很銀白, 懷念的時候,恐慌以為松樹也會砍盡? 每一次我們懷念上一次,這一次就留給下次吧! 幸好境遇變遷得不算太慢。

咒罵了六個禮拜,他們口沫橫飛地演講成功嶺的日子; 桃山那一夜,四周的松林有各種悲號,你擔心明天醒來卻是在另一個地方; 三十七公里的撤退,你抱怨腳上不中用的水泡; 新鮮時的冬天,你縮在被窩裡唱微風往事; 回臺北的夜車上,你側面的臉頰被一陣陣的燈光勾劃得很俏; 以及,那間潮溼的 204,在夜裡準時收聽你的夢話。

印象只是些破碎的紙片或剪過的膠卷,溪頭的夜路和埔心的營火, 阿里山森林和嘉義的夜市,初見時愛盯人的眼睛和樓梯上乍見的驚喜, 裹在晨曦清霧裡的大霸尖和鐵皮屋頂閃著夕陽的三六九。

五月的蟬鳴猶在,天狼匆匆地攀昇,入夜的武陵,冱寒從隱瀑垂下來, 冬季的戀愛就像經霜的包心菜,緊緊抱住一點春天的溫度; 這兒的播種一年一度,錯過了季節就沒有收成。

喜歡天井格局的多角形天空,那兒星子並不吵鬧,經過峽谷選擇的夜空總是好的; 喜歡假想夜半時樓上的一盞孤燈,聽說就像最後出坑的礦工。 常常醉心用軟土去捏塑未來,回頭才知道身後都是磐石。 記憶並不消失,他只是漸行漸遠。但是,能製造多少回憶?

你的琴弦有些紊亂,分不出是少女的祈禱或殉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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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ted: Oct, 1983
Last Revised: Mar 2, 2001
© Copyright 2001 Wei-Chang Sh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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